周申,青年导演、编剧,1982年生,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代表作有话剧、电影版《驴得水》,话剧《如果,我不是我》等。
这些天,周申穿着一条大红色的裤子,为自己的电影处女作《驴得水》四处宣传、吆喝。红色果然是好兆头——这部没有一位明星坐镇的小成本电影,上映7天累计票房就破了1个亿。著名编剧鹦鹉史航评价它是“这个时代最神似《围城》的作品”,各电影网站也给出了难得一见的高分。
对于初入影坛的年轻导演周申来说,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开局。
一个封闭式的寓言故事
《驴得水》电影上映之前,周申、刘露共同执导的同名话剧早已名声在外。它被认为是2012年度口碑最好的小剧场话剧,立足现实、又充满想象,笑料十足、又讽刺辛辣。
故事缘起于2009年初,周申偶然听到一个流传在甘肃的趣闻:当地缺水,某学校养了一头驴挑水,可大家都不愿意出养驴的钱,于是校长便将这头驴虚报成一个名叫吕得水的民办教师,借此养驴、“吃空饷”。当上级领导来检查,要见这位吕得水的时候,大家只能编造各种借口搪塞。
听完故事,周申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电影题材,当天就与多年的合作伙伴刘露一起讨论,以这个事件为开头拓展出了电影大纲。但由于电影的筹备涉及融资等复杂环节,所以最终是小剧场话剧比电影抢先一步面世。
后来话剧火了,再把这个故事搬上大银幕,也就顺理成章。影片中,周申他们把故事搬到了民国时期,同样是校长虚报驴当老师,视察的领导是国民政府教育部的特派员,为了应急,校长找来一名铜匠冒充吕得水,没想到特派员对这位冒充的老师相当欣赏,决定将他捧成农村教育家,以骗取美国慈善家的资助。后来为了所谓的“教育理想”,校长与众人也为了圆最初的一个谎,不得不编出更多的谎,场面变得不可收拾。
“讲个笑话,你可别哭”,正如电影海报上的这句宣传语,影片一开始让观众爆笑连连,但随着故事发展,片中人物的面具逐个被撕下,完全丧失了他们原本的那份体面和优雅:一身中山装、满脸嬉笑的老师因求爱不得恼羞成怒,变成了只认钱财的市侩小人;原本刚直不阿的青年,在枪声恐吓下变得摇尾乞怜;一身高衩旗袍、身姿摇曳的女主角张一曼热爱自由,却被迫接受凌辱剪了癞头,最终被逼疯……有观众看完片子感叹:“胸中有摊烂泥,脑中却是一片惊雷!”
在周申一开始的设想中,电影里会出现很多孩子的热闹景象。但最终,他放弃了这种构想。故事虽然发生在学校,全片却没出现一个学生,戏份集中在几个主要人物身上,“我就想打造一个封闭式的寓言,学校不过是个空壳,是座围城,探讨的是人的共性。”一个德国观众看完后对周申感叹,如果把片子放到德国也毫无障碍,“只要把美国慈善家换成中国投资商就成了。”
“这不叫浮夸,叫戏剧冲突”
“美即真实,真实即美”,约翰·济慈的诗句,也是周申的座右铭。他对《驴得水》的要求更是如此:“表演不能刻意地拿捏分寸,演员得跟平时生活中一样自然而然。”
周申选角色的时候,有三轮面试。他说:“不是出品方缺钱,用不起明星。但明星也必须参加三轮面试,谁都可能因为不合适而遭淘汰。”很显然,基本上没有明星能接受这种苛刻的条件。
通过面试的演员,在拍摄前必须事先排练,“不是围着桌子念剧本,是大家一起切磋、修改。我的剧本只是一个框架,台词也不是最终版。我不是契诃夫,凭什么认为自己仅凭臆想就能够还原人的天性呢?”周申说。
接下来,演员们穿着戏服在拍摄地山西平鲁,真实地生活一个月。衣服穿到自然旧,嘴唇晒到脱皮。3个月的拍摄周期,主要演员始终在现场。有时候表演不到位,周申就说:“我见过你跟助理发脾气的样子,我要你来真的!”当地天气多变,拍摄过程就像是一场场斗风、斗雨、斗云、斗3分钟过一架飞机的战役。“每逢下雨,就像老天在散财一样,把属于你的那点投资都散出去了。我只能坐在那里干着急!”
“拍电影《驴得水》的工作量,是话剧的100倍。”周申对《环球人物》记者说,“从来没这么累过,体力、精神用到极限。杀青后很长一段时间,一做梦都是开工。”
影片上映后,把它送上风口浪尖的,除了如潮的好评,还有各种争议。有人说它年度最佳,但也有人说电影感差;有人说演技爆棚,有人说浮夸做作。
去年5月,由同名话剧改编的《十二公民》上映,成为同档期众多影片中杀出的黑马,但不少观众批评影片的话剧感太浓烈——毕竟,话剧与电影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态。如今,台词密集、冲突激烈的《驴得水》也遭类似质疑。
普通观众这样说周申可以理解,但业内人士这么评价,他就有点不服气。“这不叫浮夸,叫戏剧冲突。因为《驴得水》是话剧改编的,所以人们先入为主地认为它具有话剧感,但它其实是一种戏剧性强的电影风格,场景单一、语言推进剧情、矛盾冲突集中。最近类似的电影,有意大利的《完美陌生人》,这部电影的场景设在一套公寓内,完全由对话推进,《驴得水》好歹还有一首优美的抒情小调《我要你》。”他一脸不平,“类似的还有《八月奥瑟郡》等电影,为什么不说它们话剧风格强?因为我是新人你们就这么说!见人下菜碟嘛!”
话剧和电影都需要真正会讲故事
周申从来都是个性强烈,有一说一,毫不含糊。他算不上近视,但经常戴着那副25度的近视镜,目的是要看得更清楚。有时候,他较真地近乎强迫症,就连家里柜子关不严实,也会特别难受。走在路上,前面陌生人衣服上粘了一块透明标签,他一直盯着,特别想帮人家撕下来。
他曾发过一个微博,讽刺那些没有立场的和事老:有人因为是1+1=2还是 1+1=4吵起来了,有位老专家来了说,不要片面、不要偏激,要辩证地看问题,然后说了句“公道话”——1+1=3……“这样就好了吗?!”周申不能接受!他一定要分清对错,拒绝任何迁就的中间地带。
在片场,他跟搭档刘露也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会一直吵。剧组全员看着他俩,都以为“这戏完了,两位主心骨在现场闹掰了”。5分钟后,俩人又如往常一样开玩笑,“因为对事不对人”,毕竟是合作10多年的朋友了,默契十足。
周申从小就有个外号“墨索里尼”,因为少年老成,特别爱跟大人讲道理,如果遭到否定,一定据理力争。很长一段时间,他喜欢在家里自己玩游戏,“从一个地方跳到另一个地方,如果碰到地板就是失败。”这是他自己设计的游戏规则,他自己去执行。现在拍电影也是,他不想沿用电影圈子里的模式,他和刘露想要遵循自己设定的规则。
从事戏剧与电影,对周申而言是“歪打正着干了自己最喜欢的事儿”。高中时他理科好,当时去报考中央戏剧学院,主要是为了在高考前混一个星期的考试假。结果一走进校园,他就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我,今后就要干这个。我还跑到他们的排练场里转悠,很奇怪,从没来过却如此熟悉。”高考之后,他毫不犹豫地舍弃浙江大学建筑系而选择了中戏。
在中戏,一切对他来说都驾轻就熟。老师上午布置的作业,他下午就能琢磨出一个故事模型,8个学期中7个学期名列班级第一。毕业后,他执导的话剧《如果,我不是我》成功上演200余场,《驴得水》更是成为话剧舞台的经典剧目。
有人从《驴得水》中看到知识分子的群像,有人讨论其中的现实隐喻,但周申坦言:“我和刘露就想把《驴得水》拍成一部从扫地大婶到大学教授都能看的电影,首先让大家都觉得好笑、好玩,其次才是希望人们能从中得到一些触动。”他希望观众可以感受到:“不能为了一个美好的愿望去做错误的事情 ,不能把美好的愿望当借口突破自己的底线。”
如果话剧的发展一味朝着小众、艰涩、阳春白雪、故弄玄虚的方向去,周申觉得,唯一的结果就是“让更多不学无术、只会忽悠的人有饭吃”。电影也是如此,必须真正会讲故事、真诚表达,在矛盾冲突中彰显思想。对于这些创作上的原则性问题,他和刘露都坚持零容忍、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