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一家有名的超跑俱乐部,每年都会举行车赛,其中不乏中国人的身影。有一年,赛事的起点选在了席越生活的温哥华,她和朋友去现场凑热闹。十几个华人富二代开着兰博基尼,每辆车的副驾驶位上都坐着一个年轻女孩,令她惊讶的是,“除了高矮胖瘦不一样之外,她们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
直到现在,和《环球人物》记者聊起这件事时,席越仍然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在她看来,这些女孩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读名校,不必承担生存竞争的压力,却仍然热衷于用整容带来的美貌兑换自己的价值。“是不是她们的世界太单一了,认为只有变成这样才叫美,才叫成功?这种单一的审美、单一的价值观,是因为她们没有看到更多的可能性。”席越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影响、改变这些年轻的中国女孩。
如果说男性天生习惯寻求解决方案,那么女性需要更多的则是分享。“别人说再多,也不如一位女性站出来说自己真实的故事那样有影响力。而且,‘站出来说’本身就具有非常强的符号性,中国女性一直对‘站出来说’很畏惧,其实只要向前一步,可以产生超强的冲击力。”
打造“中国女性版TED Talks(泰德演讲)”的想法就这样诞生了。在席越的构想中,这个平台将邀请各行各业、身份不同、性格迥异的优秀女性,分享自己在事业、生活、情感中遇到的困惑,以及笑对人生的态度。“我想告诉那些正面临困境的女孩,你正在经历的,别人也经历过,只要坚持下去,后面会有一个豁然开朗的天地。”
席越记得乔布斯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你只有相信自己所做的是伟大的工作,你才能怡然自得。”那时,席越已经有了两个可爱的混血女儿,身为一位母亲,她也想让孩子看到一个比现在更加美好的世界。
摄影棚里的眼泪是种力量
“遇言?不止”的拍摄地点是位于北京东四环百子湾附近的一家摄影棚。在回国创业这一年的时间里,席越的这档节目已经做了3季,30多位女嘉宾在那里分享了自己的故事。
第一位走到镜头前的嘉宾是一个“大龄剩女”。之所以选择这个话题,是因为席越觉得目前的中国社会对所谓的大龄未婚女青年并不宽容,这让许多女孩无所适从。“我有一位非常优秀的女性朋友,在她出嫁当天,一个同事跑来问她:‘姐姐,你32岁才出嫁是什么心情呀?’朋友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眼中已然成了一个‘怪人’。”
镜头前的女孩叫马瑞,39岁。7年前,她在婚礼前的6个月被男友劈腿,失恋了。在疗伤的过程中,她读心理学的书籍,不停地旅行,还将自己的故事写成《失恋笑忘书》,这本书被读者称为“失恋圣典”,马瑞也因此意外跻身畅销书作家的行列。不久她又出了第二本书,书名像一个宣告——《最好的告别是将你遗忘在路上》。如今的马瑞非常幸福,丈夫是一位充满生活情趣的人像摄影师,有了健康可爱的孩子,自己也成了一位心理咨询师。
在席越眼中,嘉宾虞婷是个率性的女子。面对席越的邀请,她一口答应下来,于是有了那场名为《乳腺癌,就像一场重感冒》的演讲。2013年,虞婷被确诊为乳腺癌。那时她已从央视主持人的岗位离开,有了自己的影视公司。长期过着高压生活的虞婷把诊断书称作“自己前半生奋斗的成绩单”。这一天,是虞婷最后一次抱起只有5个月大的孩子,因为在这之后,手术与化疗将她压在病床上无法动弹。这一天,是虞婷前半生的终点,也是她新生命的起点。
“我感谢乳腺癌,上帝让我通过它看见前所未有的东西。之前感到自己像风筝一样被病魔这根线牵制着再也飞不起来了,可导师说:‘风筝正因为有线才能飞得高,没那根线反而飞不了多远,你将会比别人更懂得爱,爱生活、爱生命、爱亲人、爱朋友甚至爱你的敌人了。’”在这段视频的拍摄过程中,虞婷曾两次嚎啕大哭,席越只能默默抱住她,给她安慰。“那些痛苦回忆是她的亲身经历,她之所以愿意站出来,是为了帮助其他人,为了让那些得了乳腺癌的女生不要那么慌张,不要认为世界末日来了。”说着,席越的眼眶泛了红。
当天,排在虞婷后面拍摄的,是一位女赛车手,她曾在比赛中九死一生。“那天真是把大家哭惨了。”席越回忆道。女车手在比赛中出了事故,救援飞机很难在沙漠中找到她的位置,直到四五个小时后才被救出,当时她已因伤势和脱水产生幻觉。在这场事故中,她的一个肾坏死,医生一度以为她从此无法走路了,但现在她又重新回到了赛场。
席越说:“那些眼泪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力量。希望女孩们在犹豫的那一刻、困惑的那一刻、放弃的那一刻,想到我们的这些故事,就足够了。”
被同性喜爱更难得
席越是一位身材高挑的满族女子,爱穿旗袍,才情四溢。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从大学开始写专栏,写影评。毕业后,席越进入加拿大太平洋铁路公司任财务分析师。工作之余,被朋友拉去办了一份简体中文杂志。她是如此投入,以至于花在杂志上的时间与她全职工作的时间一样多,每天忙碌16个小时,完全凭的是一腔热血。后来,席越到世界500强公司康菲石油当税务分析师,还曾加入一家金融机构当金融分析师。
为了推广“遇言?不止”,席越最近正着手写一篇关于自己的宣传稿,合作方要求她结合过往“漂亮的”履历,把她包装成“纽约东区名媛”。席越运了半个月的气,也不知道如何下笔。在她看来,诸如“白富美”“名校毕业”“就职于世界500强公司”的光环并不是自己真正的优势。“最大的优势在于,我是一个女性都很喜欢的人。一般女性在与同性交往的过程中会带来敌意,但我没有攻击性,所以才有这么多女性愿意和我分享她们的故事。”
在所有的演讲嘉宾中,曾经的“全国道德模范”刘婷是比较特殊的一位。13岁时母亲患尿毒症,父亲离家,在如此艰难的境遇下,刘婷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并将母亲接到学校附近租房养病,边读书边照料。2014年,刘婷在一片哗然中接受变性手术,从此成了一名女孩。
在席越眼中,刘婷是骨子里有坚定信念的人。她打电话邀请刘婷来“遇言?不止”演讲,却被刘婷果断拒绝。“她非常惧怕这个世界,怀疑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在连续通过几次电话后,刘婷的态度有些松动。席越觉得需要好好地面谈一次。她先飞去杭州,又辗转到小城临安,在那里见到了刘婷和她的妈妈,并和她们进行了一次长谈。那次见面,让刘婷确信席越是没有伤害性的,终于答应来北京演讲。
在“遇言?不止”视频中,刘婷穿着一袭红裙,柔声细语地说道:“我只是想告诉看这个节目的女性朋友,你们生为女性,而我要经历这么多情感的磨难,几次要自杀的绝望,和这么多肉体上撕裂的疼痛……才能成为一个女人。你们比我幸运得多,请珍惜。”
这是留给孩子的世界
做得越多,席越觉得身上的担子越重。虞婷的演讲视频播出后,不仅网友反应积极,就连北京知名医院的妇科医生也主动要求来席越的平台,免费普及医学知识。一位医生对她说:“我平均每天要做12台宫颈癌的手术,从早做到晚,很多患者已经到了晚期,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间。如果宫颈癌早期发现,治愈率是100%,必须要让大家了解它,不要惧怕它。”
当时“遇言?不止”的粉丝数还不到1万人,席越的内心有些悲怆,担心无法引起更多的关注。但医生们对她有信心,“他们说这个平台一定能做起来,他们要做公益,就要找有社会责任心的人。”这些301医院、协和医院、北医三院最好的医生,利用下班时间,自己打车到摄影棚拍摄视频,让席越非常感动。
席越说,听到的故事越多,就越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嘉宾“小张妹妹”在镜头前讲述了一个农村留守儿童的故事:女孩5岁时遭性侵,长大后因家庭不健全和心理阴影的影响,在感情上受到许多欺骗,甚至堕胎……视频拍摄完成后,席越组织了一个线下活动,邀请“上学路上”公益活动的发起人刘新宇老师与“小张妹妹”对话。“女性留守儿童受到过性侵的比例非常高,这些童年阴影会造成她们长大后对爱情和家庭的不信任,还会影响到下一代。”席越觉得自己有责任为这些孩子做些事情。这种强烈的责任感也来源于“母亲”的身份,“为什么有句话说‘改造世界的是有孩子的人’。因为有了小孩,你会每天都想把世界变得更好,因为这是留给你孩子的世界。”
最近,席越正在准备去TED做一次演讲,主题就是她目前在中国正做的事情。“我们的故事是最接地气的,代表了这一代人的烦恼、遇到的困难、经历的困惑,要让世界知道中国女性如何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彼此相互的帮助去突破自己,实现梦想。”
席越写过两本书,第一本《先嫁书后嫁人》,讲述一个独自在加拿大的女生,对生活和爱情的憧憬,“全部是散文,都是从个人感受出发。”第二本是访谈录《他们的中国》,采访了30多个在中国生活的外国人,讲述他们在中国的经历。后来,她给一家网站写专栏,渐渐发现,自己更关注女性。在她看来,这是一个聚焦的过程,也是一个成长的过程。
曾经,席越的眼中只看得到自己,如今她看到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