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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川,走向大海的中国船长

为了寻求生命的热度,他成为艰苦的帆船手,挑战大海上的未知

本刊记者 龚新叶 《 环球人物 》(

    生不应是一条由窄变宽、由急变缓的河流,更应该像一条在崇山峻岭间奔腾的小溪,时而近乎枯竭,时而一泻千里。总之,你不会知道在下一个弯口会出现怎样的景致和故事,人生本该立体而多彩。

    ——郭川

    依据国际惯例,失联后的24小时为海上黄金搜救时间。10月25日至今,这个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郭川仍然杳无音讯。他消失于大海,太平洋只留下他的救生衣和与他并肩作战十余年的“青岛号”帆船。

    此刻,妻子肖莉无疑是最揪心的人。她早已停下手头的所有事情,全力参与搜救工作,连日的忙碌与焦虑,令她憔悴不堪。肖莉和郭川的小儿子才3岁,是否还能见到父亲一面成了未知。关于郭川航海方面的细节,肖莉不甚了解,“他怕我担心,所以从不告诉我。这方面还是去问刘玲玲吧,她是专业的。”她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刘玲玲是郭川航海团队的经纪人和项目总监。郭川失联后,刘玲玲一刻也没歇着,第一时间飞赴美国夏威夷准备搜救事宜。她的朋友圈,原本每天都会发3至10条关于郭川航海的即时状态,但在10月25日那天,更新戛然而止,那是郭川失联的日子。

    船长消失在太平洋

    北京时间10月19日,郭川作为“世界和平与体育”组织唯一的中国大使,开始了从美国旧金山金门大桥出发至中国上海金山的海航之旅,希望通过航行传播和平理念,并促进中美两国交流。

    以上是官方说法。而郭川的本心,却另有所属。

    2015年,意大利“玛莎拉蒂号”帆船率先完成从美国旧金山到中国上海的航行。这时的郭川已经50岁,不再年轻,可爱国情结依然让他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中国人要比他们更快,我要去冲击这个纪录!”

    过去,国际帆联认可的横穿太平洋航线都是从美国洛杉矶到日本大阪,而现在定在中国,意味着中国愈发成为世界的聚焦点。“航海界设置航线,不仅仅要考虑地理方面的因素,还会考虑一个国家作为一个经济体在全世界的地位,对此,我非常骄傲。”出发前,郭川这样说。

    横穿太平洋,21天,11位船员,这是“玛莎拉蒂号”的做法;17天,1个人,这是郭川的想法。根据刘玲玲给《环球人物》记者提供的信息,19日出发前,旧金山天气晴朗,金门大桥附近海域风平浪静,郭川的心情和状态也不错,他驾驶的“中国?青岛号”三体帆船,跟踪系统黄砖和世界纪录委员会的黑匣子先后开启。站在甲板上的他身穿红色背带裤,戴着墨镜,意气风发,正与朋友谈论着别人送他的茶叶蛋,“一个茶叶蛋能管两天。”这句话一点也不夸张。海上生存环境艰苦,饮食条件差,郭川长期处在三餐不饱的半饥饿状态。

    团队和朋友为他准备的绿色果蔬,被摆放在简易炉灶边,那是郭川的极品美食,这些食材用完后,他就只能吃冷冻脱水食品了。“冷冻脱水食品的做法非常简单,就是把食物倒入锅中,浇上热水浸泡搅拌之后直接食用,基本是一种糊状食物,色香味样样不沾边。”郭川团队介绍。工作台上,放着刘玲玲特意为郭川准备的西蒙?温切斯特的书《太平洋,未来的大洋》,这是一本关于作者几十年太平洋漫游经历的游记。

    出发后并不顺利,郭川一直在和大风作斗争,船速最高达到34节,而在帆船赛中影响最大、声望最高的美洲杯帆船赛决赛上,由7个水手操控的帆船船速也不超过30节。在郭川传回的视频日志中,海风猎猎作响,船帆鼓荡,绳索飞舞,海水拍打在船体上腾作细雾,而他已然浑身湿透。海和天灰蒙蒙的,化为一体,没有边际。

    “昨晚天气情况很不稳定,阵风伴随乌云团而来,风速一会儿在15节,一会儿又升到25节,像这样风力在短时间内突然加大,会给帆非常大的压力,对船对人都是考验。”这是郭川失联当天的航海日记。

    10月25日下午3点半左右,“青岛号”在夏威夷西约900公里处海域出现航速减慢的状况,郭川团队观察到这一情况后尝试联系郭川,但他的卫星电话和互联网通信均无应答。第二天,美国搜救方传来消息,“青岛号”甲板上无人,确认郭川落水。

    不亲身经历,永远得不到

    肖莉从没想过郭川从事的工作是个什么概念,她不去问,也不敢问。“我没去过更深的大海,也没有远航过,我上帆船的累计时间也就15分钟。我不知道反而会让他压力小一点。”

    郭川失联后,尽管肖莉的身心状态已是强弩之末,但她依旧坚信丈夫会回来,“他做事肯定会让我放心,他非常有责任心,从不会让人失望。他只是和我们没有联系,但肯定没问题。”每当儿子问她“爸爸怎么还不回来”时,肖莉总是坚定地告诉他:“爸爸的航线变长了,不能按时回家了。”

    郭川面对困难时的毅力和克服困难的能力,是肖莉无条件信任他的理由。

    2008年,沃尔沃环球帆船赛在欧洲举办。其中一艘帆船有中国赞助商,因此需要一个中国人参与,郭川成为11个成员中唯一的亚洲人。可那时,他还只是一个接触帆船没几年的业余玩家。“那是全世界赛程最艰巨的专业帆船赛事之一,就像足球世界杯的水平,我一进去,立即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的差距。”郭川说。

    当时以媒体船员身份参赛的郭川,专门负责拍摄,记录比赛过程。起初他以为这很简单,但后来发现,其他几艘船的媒体船员都参加过奥运会,而且都说英语。这让郭川倍感压力,“如果我记录得不好,会拖这艘船的后腿。到后来压力越来越大,几十天睡不着觉,差点崩溃。”那时的郭川精神状态极差,不会笑、不说话、不跟人交流,甚至开始怀疑“生命的意义”。“他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一度想过自杀,”刘玲玲告诉《环球人物》记者,“队友建议他退出比赛接受治疗,但他拒绝了。”

    郭川拒绝的理由有两个,“一、我是唯一的中国代表,不能让祖国蒙羞;二、如果退出比赛,我可能永远无法从阴影中走出来。”为了克服内心的恐惧和性格弱点,郭川执意不下船。在历时10个月、3.9万海里的航行后,他终于熬了过来。

    那次航行,让郭川对未知领域产生了浓厚兴趣,开始探寻自己的极限,“有些东西,你不亲身经历,永远得不到。”他这样说道。这件事也为他后来完成单人不间断环球航行做好了心理上的准备。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在欧洲,水手中间流传着一个故事:有一对夫妇去航海,中途出了问题,需要他们其中一人爬到桅杆上去解决。丈夫爬了上去,但下来的时候突然卡住了。在桅杆上卡住,是最危险的事。他动不了,下面的人也帮不上忙。最后,妻子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挂在桅杆上,挂了七八天,直到腐烂。

    这样惊险恐怖的故事,对于郭川却是真实的经历。

    2012年11月18日,为了挑战更高目标,郭川在青岛开启了138天的单人不间断环球航行,总里程超过2.16万海里。就像海明威说的那样:“优于别人,并不高贵,真正的高贵应该是优于过去的自己。”

    那年圣诞节后的一天夜里,郭川的前帆撕裂掉进水里,而挂在桅杆上的残片一直影响其他船帆的工作。唯一的办法就是爬上桅杆,把剩下的残片剪下来。就在那时,郭川想起了那个故事。

    “爬桅杆非常危险,因为人上了桅杆,船就没人控制了。我知道他的内心很恐惧。”刘玲玲告诉记者,“他也知道我们很担心他的安全,所以事先并未通知我们,而是在爬完以后才向我报平安。”后来郭川回忆,桅杆高18米,往上爬时,它总是来回晃动,整个船也在晃。“下来时,我觉得自己快要大功告成了,动作快了一点,结果衣服上的扣子一下子挤在滑槽里,卡在那儿动不了。”悬在半空中的郭川冷汗直冒,毫无办法。“我在那里僵了几分钟,然后慢慢地动,万幸卡得不是很紧,最后它终于松动了。”

    郭川的航海过程充满危险和挑战,类似事故不胜枚举。他曾九死一生渡过一个热带风暴,后来才知道,这个风暴最后形成超强台风,在菲律宾登陆时死了1000多人;又遇上海盗、撞上鲨鱼……郭川事件发生后,有人认为他的航海行为没有价值,“纯粹满足个人好奇,让家人担心”。但有些看似离经叛道的事总要有人去做,否则谁会相信地球是圆的,海的另一边有新大陆?诗人巴尔蒙特说:“我来到这个世界为的是看太阳和蔚蓝色的田野,我来到这个世界为的是看太阳和连绵的群山,我来到这个世界为的是看大海和百花盛开的峡谷。”然而这些绝处美景,若非像郭川般历经千辛万苦,寻常人如何能看到?

    刘玲玲说:“郭川航海不仅是为了梦想,更是忠于内心,是不断追求卓越和挑战自我。现代社会不少人信仰缺失,年轻人安于现状,郭川精神是股积极向上的正能量。”

    郭川曾说:“一个真正挑战冒险的水手,一定尊重和热爱生命,而不是像敢死队,抱着必死无疑的心去做事……好奇与冒险本来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品性,是人类进步的优良基因,我不过遵从了这种本性的召唤,回归真实的自我。”这种境界,原本也不是普通人能够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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