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笑不得的胜利

    胜选当天，特朗普就在纽约发表了胜选演说。与以往不堪入耳的粗话、脏话、段子相比，特朗普这次美滋滋地感谢父母，感谢兄弟姐妹，把昔日给他制造麻烦的人也夸赞了一番，其中一位便是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雷恩斯·普利巴斯。特朗普说：“曾经有报道说我俩不睦，其实我和他没有任何不睦。雷恩斯是一个超级明星。”

    雷恩斯作为全党领袖，一度号召停止支持特朗普。连他都不替特朗普说话了，党内其他大佬的态度也可想而知，从特朗普宣布参选那一刻起，甚至在特朗普正式成为共和党候选人之后，党内高层一直对他进行花样百出的质疑和攻击，甚至使他险些在临近总统选举时被撤销党内提名。然而特朗普突破重重“围剿”，挺过来了。

    两名大佬结盟反对一个菜鸟

    2015年6月16日，特朗普宣布参加总统竞选，大家都把这事当成笑话。在过去的20多年中，他多次表示有意参选总统，均未果。本届选举，共和党陆续产生了17名参选人。党内初选还没开始，特朗普就成为其他人调侃的对象。克鲁兹等多位参选人都不屑与特朗普交锋，直接将矛头对准奥巴马和民主党总统参选人希拉里。共和党参选人杰布·布什则直言不讳：“特朗普很能讲俏皮话，但他是一位颠三倒四的参选人，他（若当选）将成为一位颠三倒四的总统。”“特朗普，你别想通过骂人当上总统。领导能力可不是攻击与诽谤他人。”杰布·布什还批评特朗普有关击毙“伊斯兰国”武装分子家属的提议，认为这种想法“只是发疯”。

    2016年2月，共和党初选开始了。首站艾奥瓦州，特朗普败给了克鲁兹，完全符合人们的意料。他决定要做点什么了，就瞄准出身总统世家、党内最看好的杰布·布什。在电视辩论中，特朗普翻出了布什家族的旧帐：“你哥当年派兵入侵伊拉克和阿富汗，对吧？”“美国人死的死，伤的伤，把美国经济拖入了泥潭。”杰布·布什回应说：“我不在乎特朗普对我的羞辱，但我不能容忍他对我家人的指指点点。”特朗普哪听他的，偏要说：“纽约世贸大楼就是在你哥执政期间遭袭击倒塌的！”杰布·布什急了：“你有本事和我母亲过过招，她是我知道的最强硬的人。”特朗普立即回嘴：“那应该让你妈来竞选。”顿时把杰布·布什打成了一个软弱无能公子哥的形象。

    接下来，新罕布什尔州和南卡罗来纳州的初选，特朗普取得连胜。南卡州是布什家族的传统地盘，老布什和小布什都在此赢得初选，杰布·布什也花了大量广告费，可这回选民并未买账。杰布·布什受不了了，宣布退出竞选。媒体报道，他是“强忍着泪水”离开的。

    到了3月1日的“超级星期二”，特朗普更是出人意料地拿下11个预选州中的7个，把克鲁兹、卢比奥等竞争对手远远甩在后面。与此同时，希拉里获得了民主党的领先优势，并对共和党的初选情况有点幸灾乐祸：“这场选举的重要性在今天晚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对面的声音则下跌到了闻所未闻的低潮。”她认为，如果特朗普最后成为共和党提名人，她将轻松获胜。

    共和党大佬们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们的心情糟到了极点。4年前的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罗姆尼呼吁共和党拒绝特朗普，说他“虚伪”，是“骗子”，“他的承诺和特朗普大学的学位一样无用”。特朗普反唇相讥，说罗姆尼是“失败的候选人”，根本没资格给出建议；还口无遮拦地说，2012年罗姆尼苦苦哀求自己力挺，“我可以叫他给我跪下，他就会跪下了”。

    据美国《赫芬顿邮报》报道，随后，政商两界的高官与高管齐聚佐治亚州海岸附近的一座小岛，秘密讨论如何阻止特朗普当选。参会者有苹果公司总裁蒂姆·库克、谷歌联合创始人拉里·佩奇、脸谱网投资人肖恩·帕克、特斯拉汽车公司总裁埃隆·马斯克、众议院议长保罗·瑞安、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等。

    4月24日，克鲁兹和另一位参选人卡西奇达成“阻止特朗普”协议，声称在接下来一些州的初选中互不干涉，卡西奇放弃共和党即将在印第安纳州举行的初选，而克鲁兹则把新墨西哥州和俄勒冈州的初选选票让给卡西奇，以此牵制风头正劲的特朗普。克鲁兹的竞选经理称：“特朗普出现在11月大选选票上，对共和党就是个灾难。”“不仅因为特朗普将被民主党的希拉里或桑德斯击败，还因为将他作为候选人，让共和党倒退了10年。”当时，特朗普已获得846票，领先共和党阵营，紧随其后的是克鲁兹562票，卡西奇则有147票。按规则，要获得党内提名，候选人要拿到1237票。

    “两名资深政治人物不得不共谋，签署协定反对一个从政10个月的政坛菜鸟。这是孤注一掷的恐怖行动。”特朗普在推特（Twitter）上连发数条消息，每条都能瞬间获得一两万人点赞：“从数学上来看，这两个人已经出局，他们的共谋只是一场秀。”美国彭博新闻社称，卡西奇和克鲁兹达成的交易“作用太小、也太迟”，反而会进一步恶化特朗普的支持者对传统党派政治的看法。

    “分地盘”同盟很快就瓦解了。同盟结成后仅仅9天，特朗普在印第安纳州的初选又赢了，累积选票达到1041张，克鲁兹旋即宣布退选。5月26日，特朗普获得1238张选票，正式锁定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

    “最严重的背叛”

    7月19日，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正式提名特朗普为总统候选人。这下共和党该团结一致力捧特朗普竞选总统了吧？并不是。

    特朗普依然我行我素，延续其“大嘴”风格。他多次公开表示要在美国和墨西哥近3200公里的边境线上筑一道隔离墙。他曾说：“当墨西哥把他们的人送来时，没有送来最好的人，而是送来了带着很多问题的家伙。他们带来毒品、带来犯罪，他们是强奸犯。”当谈到穆斯林时，他说：“我们的国家不能成为那些只相信圣战、没有理性、对生命毫无尊重的人制造的可怕袭击的受害者。”此外还有贬低女性、嘲笑残疾人的种种言论，共和党大佬们的脑仁都要炸了。

    与此同时，特朗普的民调支持率不断下跌，而竞争对手希拉里的支持率在大部分时间都领先。如此形势下，70多名共和党人联名写信要求该党全国委员会主席雷恩斯·普利巴斯停止支持特朗普竞选：“我们认为特朗普离间党群、鲁莽无能，再加上破纪录的不受欢迎率，他只会让民主党在这场选举中获得压倒性胜利。所以只有即刻把所有资源转向参众两院选举，才能避免共和党被这个‘特朗普锚’套住脖颈溺水身亡。”普利巴斯也被激怒了，警告特朗普：乖乖听话，否则撤走所有党内资源。

    8月4日，美国退伍老兵组织“共同防御PAC”致信曾参加越战的共和党资深参议员、2008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麦凯恩，呼吁其撤销对特朗普的“背书”。此前，麦凯恩是特朗普的支持者，认为他“可能会成为一名有能力的领导”。两个月后，美国媒体曝光了一段特朗普2005年对女性频繁使用侮辱性字眼的录音，言语中以自己能对女性动手动脚为傲，受到美国民权团体的广泛批评。麦凯恩终于决定取消对特朗普的支持，表示他和妻子不会将票投给特朗普。有媒体评论称，这是共和党内部出现的“最严重的背叛”之一。

    惠普公司总裁惠特曼也是颇具影响力的共和党人，但她也表示将投票给希拉里，并将动员自己的关系网，特别是华尔街“大金主”倒戈支持希拉里。美国众议长瑞安是现有职位最高的共和党人，他也宣布，不再为特朗普站台，“抛弃党内总统候选人”“放弃白宫宝座”。杰布·布什则表示，既不投特朗普，也不投希拉里。

    数十名共和党精英明确要求特朗普退选，媒体也猜测，共和党可能会采取某种特殊机制换掉特朗普，但阵前换将涉及极其复杂的程序。依照共和党全国委员会章程，基于候选人死亡、拒绝参选等原因，该委员会将获授权填补空出的共和党总统或副总统候选人位置。若发生此种情况，将重新召开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以填补空缺。但特朗普显然不会死亡，更不会退选，“这位候选人表明了他对聚光灯的极度热爱”。

    面对党内空前的杯葛，特朗普偶有收敛。8月18日，他竟破天荒地向被他言辞伤害的人表示歉意，称为此感到后悔。有一次还一改脱稿演讲的习惯，用起了提字器，以示他会守规矩。关键时候，外力又帮了特朗普的忙。阿桑奇的维基解密网站先是公布了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内部邮件的音频，其中有希拉里支持者对民主党另一位参选人桑德斯的抱怨和谩骂；后又公布了希拉里“邮件门”的新证据，联邦调查局局长科米决定重新调查此案。

    特朗普的民调支持率这才首次反超希拉里4个百分点。共和党大佬眼看木已成舟，只能任凭特朗普跌跌撞撞地参选。

    “所谓草根的民意，充其量只是美国白人草根的民意”

    特朗普加入共和党的时间并不长。2000年，他想获得改革党的总统候选人提名，但机会被别人抢走了。他转念一想，改革党一盘散沙，没有能力组织大选，于是改换门庭，于2001年加入民主党，一直到2009年，他都是民主党人，后来才改投共和党。“应该说，他不是一个典型的共和党人。”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刁大明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上世纪80年代共和党人里根担任总统之后，共和党人大体有三种面孔：军事鹰派、重商温和派和宗教保守派。军事鹰派因为反恐泥潭、预算压力，已经没什么空间了。重商温和派出于商业利益考虑，推动自由贸易，在移民问题上比较宽松，在美国现在的经济形势下，他们也比较薄弱，所以杰布·布什不太有市场。宗教保守派是黏合剂，在具体政策上拿不出什么办法。所以特朗普这种本土主义派或者说民粹主义派的势头上升了。”刁大明说。

    “共和党除他之外的其他参选人，无一例外都代表着精英的利益。多年来，精英们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离真正的民意越来越远。他们可能根本不了解底层人在想什么，即便有所了解也不会感同身受。在某种程度上说，共和党丧失了底层的基础。特朗普和他们不一样，虽然也属于绝对意义上的富豪，但他多年经商，知道底层的生活状态和心中的怨气。”中国人民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时殷弘教授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打着“本土主义”旗号的特朗普赢得了共和党内另一个派别的力挺，那就是近年来兴起的“茶党”。“茶党”主张民粹主义，与特朗普的风格和看法很像。特朗普宣布参选后不久，就有意邀请有“茶党女王”之称的共和党人、2008年副总统候选人萨拉·佩林加入他的团队。今年1月，这位“茶党女王”公开表示支持特朗普，无形中给特朗普拉来一大票党内支持者。

    “先不说特朗普上台‘茶党’实际权力会如何，这起码说明‘茶党’所代表的社会思潮在美国坐大。而且，特朗普的上台肯定会在某种程度上带动全球民粹主义的升温：明年的法国大选极右翼政党是否会上台，意大利将来是否会步英国的后尘脱欧，都随着特朗普的当选增加了变数。所以特朗普不仅代表了这种力量在美国的发展，也可能促使民粹主义在世界范围内抬头。”时殷弘说，“但我们不要被民粹主义者迷惑。特朗普所谓草根的民意，充其量只是美国白人草根的民意。比如墨西哥，从总统到平民全都反对特朗普。”

    接下来值得期待的大戏是，在明年1月特朗普就职前后，一直不待见他的共和党大佬们是否还会对他施以掣肘。时殷弘认为，他们之间必然会有矛盾，但在大框架下有可能妥协，“具体谁多退一步，谁少退一步，或者大家各退半步，还有待观察”。无论未来怎样，特朗普已经借助民粹主义打败了共和党的政党机器，球被踢给共和党大佬：到底是改变态度跟特朗普一起玩，还是继续这样磕磕绊绊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