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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摄影师,用镜头“看”世界

傅高山组织“非视觉摄影培训”,鼓励盲人建立自信,融入社会

□ 本刊记者 李鹭芸 《 环球人物 》(

    傅高山,1983年生于福建,患有先天性视力缺陷,毕业于武汉科技大学。创办“一加一残障人公益集团”,将盲人摄影的专业培训引入中国,培训出中国第一批盲人速录师,一直努力引导视障人群参与社会实践、争取均等的机会。

    患有先天性眼球震颤的傅高山,视力不足0.1。在他的眼里,世界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没有色彩,没有线条。但是只身坐在记者面前的这个大男孩平静而从容,他的手总是习惯性地摆弄放大镜,熟练地用手机发微信、加好友,一会儿笑着说记者的问题问得不够“狠”;一会儿“自黑”,说自己最大的特点是脸皮厚;一会儿又略带自豪地说,他的世界不存在困难……视障在他身上似乎只是一块胎记那么自然。

    这些年,傅高山一直努力引导视障人群更多地参与社会。他创办“一加一残障人公益集团”,建立了中国第一个由盲人组成的广播制作团队;成为中国奥运会历史上第一个注册的残障媒体;培训出中国第一批盲人速录师……“我就是要让社会知道:残障人同样也能创造社会价值。”

    想要融入世界的心,需要平等表达的机会   

    傅高山10多年来虽然创造了很多“第一”,但真正开始受到关注,还源于近两年逐渐出现在公众视线的新词——非视觉摄影。事实上,傅高山做非视觉摄影已经有些年头了。2009年,他偶然听说英国一档盲人广播节目组织了一次盲人摄影活动,觉得十分新鲜。

    “按照传统思维,摄影需要靠视觉。那期广播节目刷新了我的认识,视障人如果也能玩摄影,为他们更多地参与社会活动增加了可能性。”傅高山通过英国盲人广播节目,与盲人摄影活动的组织方“照片之声”取得了联系。两个月后,国内首次针对视障人群的“非视觉摄影培训”便落地北京。

    盲人对色彩、光线、空间等没有概念,这对拍摄造成巨大障碍。“非视觉摄影培训”除了教盲人相机的功能与操作技术,更强调的是提升他们的信念和自信,尝试让他们调动除眼睛之外的其他感官,去更深入地感知拍摄对象的情绪和周围环境,然后按下相机快门,捕捉这身心与万物交融的一瞬。

    “在培训过程中,往往5天的培训课程,基本摄影技巧的课程只需要排1天,之前的4天,我们只做一件事:让盲人自信地拿起相机。教技术不难,你会发现盲人用非视觉比你自己蒙上眼睛慢慢适应要快很多。难的是剥开他们层层的内心防备,表达他们最真实的想法。非视觉摄影不光是让盲人看世界,而且是让世界看到盲人。”

    起先,非视觉摄影培训只针对盲人。出乎意料的是,后来慢慢地更多普通摄影爱好者也加入到培训中。对此,傅高山说:“视觉摄影和非视觉摄影本质上是互通的,强调的都是在人跟环境之间建立更多的联系。但对于非视觉摄影,盲人显然有着先天优势,他们的听觉、嗅觉等感官更为发达。仅靠盲杖敲击地面传出的回声,他们就能大致判断周围环境。”

    “盲人摄影师”们拍出的照片,往往是带着瑕疵的,没有精致的构图,没有绚烂的色彩,有的甚至是失焦的。但如果欣赏者了解他们的现实制约,就能感知到他们敢于表达的勇气,以及对生活的热情,也让社会更多地了解盲人的世界。

    28岁的杨清风刚学摄影时总爱用镜头“亲吻”物体,他在构图时也无法把颜色因素考虑进去,“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光明,又如何体会黑暗呢。”全盲人李宁喜欢拍摄花蕊:“花蕊是花最美的部分,摸上去嫩嫩的还带着很多花粉。我觉得那里蕴藏着无限希望和幸福!” 傅高山很喜欢自己的一幅作品《看与被看》,是他单手拍摄自己用放大镜阅读的近景。照片描述写道:你总是好奇地看着我为何如此靠近,而我却看到了你为何如此好奇。

    在参加非视觉摄影培训的学员留言里,记者看到了另一个不曾看到的世界——“失明并不代表我们无法感知这个世界,只是我们的角度不同而已。”“我能感觉到光线照射到脸上,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能闻到空气中花儿的芬芳,然后我按下快门。”“当你看不见外面的时候,你就会更多地往自己内心看”……

    每一期培训结束,傅高山都会组织学员作品展,他说:“每颗想要融入世界的心,需要平等表达的机会。”

    平等的就学机会,比同情怜悯温暖得多

    傅高山1983年出生于福建莆田,当时还没有盲人学校。“母亲为了能让我进入普通小学接受教育,差点给校长跪下了。”

    傅高山一入学,很快闻名全校。几乎全校人都知道一年级进来个学生,位置被安排在讲台旁边。但即使是坐在讲台旁边,他依然看不到黑板上的字,直到他发现了望远镜和放大镜两大“法宝”。有了望远镜,傅高山终于可以坐第一排,而不是坐讲台旁了。“学用放大镜后,适应了两年,我答题速度差不多就可以跟大家一样了。”

    他最怕的是同学们“不带自己玩儿”。直到小学五年级,父亲对傅高山的要求都是“可以不做作业,但不能不玩游戏”,因此他便可以带同学回家一起玩游戏,借此跟他们交朋友;为了能参与打篮球,傅高山又缠着父亲给他买篮球,“篮球都是我的,他们总不能不带我玩儿”……到了三年级,傅高山基本上跟同学们已经打成一片了。

    傅高山说起自己上学那会儿不看黑板,不记笔记,学习成绩依然名列前茅,颇有些得意。“这么多年下来,我始终觉得听比看更准确,语言跟人的思维相连,如果认真听课的话,你跟老师的思维就能同步,就很容易理解上课内容。”

    傅高山就是靠“听”完成了小学、初中、高中的课程,并凭借500多分的高考成绩,进入武汉科技大学计算机科学专业。“全国义务教育的调查结果显示,适龄儿童入学率是99.9%。但很明显这99.9%的入学率,是把残障适龄儿童排除在外了,为什么要把他们排除在外呢?平等的就学机会,比同情怜悯温暖得多。”

    大学毕业后,傅高山在北京实习。由于之前一直就读普通学校,傅高山其实离“盲人”的圈子很远。偶尔看到有个讲残障群体的纪录片,里头有个视障人拿着放大镜在看电脑,勾起了他深深的群体归属感。找到“组织”后,盲人唯一的就业选择——盲人推拿的高强度、封闭的工作环境大大刺激了傅高山。

    “在所有残障人群中,视障人群的就业通道最窄。没有什么会比你一出生就知道这辈子只能做盲人推拿更恐怖。”他说。

    想让世界接纳你,必须先接纳你自己

    傅高山最初创建“一加一残障人公益集团”,源于一个很“自私”的想法——就是希望为自己找一个盲人按摩以外的工作。从“一加一大事记”里看到,这个由残障人自行管理、执行的非营利性的中国民间本土残障人自助组织(英文简称DPO),从2006年创办至今,集团下设北京和上海两个运营中心,以及媒体制作中心、残障服务中心、公众教育中心、社企发展中心、DPO发展支持中心等5个业务中心,活动频频:定期举办“中国残障青年领袖训练营”,定期出版国内第一本残障人自媒体读物《有人》杂志,发布《关于残障人融合教育和平等就业宣言》,等等。

    盲人播音员、盲人速录师、盲人摄影师……这些都是傅高山为盲人推荐的就业方向。“我们现在引导大家做事情的一个核心就是:能不能适度挑战自己?挑战多了,不仅增加了技能,关键是提升了自信,对什么新鲜的事儿都不会害怕去尝试。”

    如今,傅高山正投入大量精力打造“盲人呼叫中心”,希望能为更多的视障人提供就业机会。“现在有很多400客服中心,企业自己没有专门人员打理,基本都是外包。这个产业的特点是劳动密集型、技术含量低、人员流动大、市场需求大。我认为是可以替代盲人按摩的,至少让盲人在按摩之外有了一个选择就业的机会。”

    由于“盲人呼叫中心”还在探索阶段,因此傅高山能给视障人提供的就业机会也还有限。他还有一套自己选择人才的“套路”:一是看对未知世界的挑战欲望;二是身份认同。

    “身份认同在我们圈子里是个专业用语。举个例子,很多媒体采访盲人,出镜就是一水儿的大墨镜。很多盲人不爱拿盲杖,喜欢戴墨镜,这些都是为了遮盖,装扮得更像一个健全人。我们会更倾向于一些能把自己解放出来,认同残障身份的人。因为想让世界接纳你,必须先接纳你自己。”

    傅高山不仅接纳了自己是残障人的事实,而且为此自豪。“你可能不相信,一路走来我觉得挺庆幸,视障给我带来了很多。从小到大,你们一睁眼就能做到的事,对于我来说就是必须解决的困难,极大地锻炼了我的学习能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这些都是我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有空的时候,傅高山会带着他的超厚镜片眼镜、放大镜、相机等大批“设备”,跟他的小伙伴们去旅游、去爬山、去寻找当地各种美食……他说每个城市空气的味道都不一样;他说不同的水土生养出的人性格也不一样;他还说人生就是旅行,正因为不知道下一站遇到的是啥风景,因而让他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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