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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贡图》里的“中国”与“世界”

从梁元帝到乾隆帝,这些“看外国人”的图像描画出万国来朝、四夷宾服的情景

□ 许晓迪 《 环球人物 》(

    在今年6月法国图卢兹的“亚洲艺术”拍卖专场上,一部清朝乾隆御制的《职贡图》画卷成为全场的焦点,最终以2300万元人民币的成交价被一位华人收藏家斩获。在这本26页双幅的画册中,绘有20个今属于我国广西、广东地域范围内的少数民族人物图像,他们以一男一女的对称形式呈现,或渔樵耕猎,或纺织刺绣,充满了鲜明的地域特色,并有文字注明所画民族的历史沿革、风俗习惯、地理位置以及与清廷交往、贡赋的情况。

    在这册精美的图卷背后,所带出的是乾隆朝启动的规模宏大的《皇清职贡图》编纂计划,从调查、绘制到刊行,前后历时40余年,有绘本、刊本、册页等不同形式。此次上拍的即为《皇清职贡图》以“册页”形式流传的版本之一。

    “天朝上国”对“化外之民”的好奇

    在众多版本中,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四卷本《职贡图》和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谢遂版四卷本《职贡图》最为著名。虽然二者同为《皇清职贡图》绘卷的摹本,但因为原藏于北京乾清宫的《皇清职贡图》绘卷正本已遗失,而这些摹本又忠实地保留了原图的全部图像和文字,所以变得尤为重要。

    所谓《职贡图》,指的是我国处于封建王朝时,外国及中国境内少数民族上层向中国皇帝进贡的纪实图画。用学者葛兆光的话,就是“看外国人”的图。

    中国很早就有这种记载朝贡的传统,据《汉书》记载,汉元帝在打败郅支单于后曾画过他们的画像,东汉文学家王延寿在《鲁灵光殿赋》中也写到鲁灵光殿中画有胡人形象的情况,说明在汉代已经出现了类似于《职贡图》里绘制外国人的图像。

    现存最早的对异国异邦进行详细绘画记录的作品,是梁元帝萧绎的《职贡图》。萧绎大概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皇帝画家了。他是梁武帝萧衍的第七子,自幼聪慧好学,爱作书画,自称“韬于文士,愧于武夫”。他善绘佛面、鹿鹤及景物写生,时人谓之“三绝”,绘画作品对隋唐影响很大。

    当时南朝与各国友好相处,来朝贡的使臣不绝于途。萧绎的《职贡图》,原图包括35个国家使臣的全身像,但原作已遗失,目前能看到的仅为北宋熙宁年间的摹本——连这个摹本也不完整了,仅存12个侧身站立的男性使节,依次为滑国、波斯、百济、龟兹、倭国等国使者,使者的站姿几乎雷同,但其个性特色, 或文静秀弱,或朴质豪爽,或机智慧敏,各具不同地域、民族、年龄的独特气质。画中人物比例准确,铁线描遒劲流畅,敷色高雅古朴,体现了中国南朝绘画艺术的水平。每位使者身后题注其国家的山川道里、风土人情等。这种以描绘各方来朝使节图像为主的表现方法,从此成为历代《职贡图》的基本形式之一。

    与萧绎的《职贡图》相对,在另一类《职贡图》中,画家并不对使节的服装样貌做出精细描绘,而是着重凸显朝贡队伍的壮观和所献贡品的珍奇,开创这一类型风格的据传为唐朝阎立本所绘的《职贡图》。图中所画为贞观四年(630年)婆利、罗刹与林邑三国使臣来长安朝贡的情景,重点描绘了鹦鹉、珊瑚、琉璃器等珍奇贡品。

    此后,绘制《职贡图》的传统相沿不息,且大多承袭上述两种表现形式,或图绘外国使节,或展现来朝行伍和进贡方物,体现了“天朝上国”对“化外之民”的好奇和关注。但这些后世的《职贡图》对各国使臣的写实程度大都没能达到萧绎《职贡图》的高度,到了明清二代,随着朝贡体系的扩展与延伸,《职贡图》的绘制工程也越来越宏大。直至清乾隆时期,终于出现了《职贡图》序列中规模最为宏大的作品——《皇清职贡图》。

    多民族的帝国图像

    清代康熙、雍正、乾隆百余年间,国力强盛,版图辽阔。满清入关以前已经是一个统合满、汉、蒙的草原帝国,清朝建立后,多民族关系更是空前巩固和发展。至乾隆时期,清朝已成为一个满、蒙、汉、藏、回、苗“六族共和”的超级帝国。与此同时,葡萄牙、英国、法国、俄罗斯等国的商人,以及一些西方的传教士也来到中国进行商贸活动与文化交流,职贡的景象空前繁荣。

    看着自己创立的统一大业,乾隆皇帝十分自豪,为了记录他所开创的盛世景象,让子孙后世铭记他的功绩,他专门命人绘制了《皇清职贡图》。

    乾隆十六年(1751年),乾隆命令边疆督抚绘制当地少数民族图像,统一送到军机处,汇齐呈览。不久,各地绘制的草图收集上来后,乾隆皇帝又命宫廷画家丁观鹏、金廷标、姚文瀚、程梁4人分别对各地呈送的画稿进行整理、重绘。4位画家每人绘制一卷,经过10年,四卷《皇清职贡图》的编纂工程基本告一段落。第一卷绘西藏、新疆等地的32个部族以及27个外国官民,第二卷绘东北、福建、台湾、湖南、广东、广西、海南等地61个部族,第三卷绘甘肃、四川等地92个部族,第四卷绘云南、贵州等地78个部族。

    乾隆皇帝在位时,国家的版图不断扩大调整,边疆的少数民族也不断归附,因此《职贡图》中所记录的内容就要不停地进行充实和增加。从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第一次增绘爱乌罕、哈萨克诸部的图像,至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补入巴勒布头人像,《皇清职贡图》的绘制历经42年才算最终完成。

    在归附的少数民族中,土尔扈特部的回归最值得一提。明朝末年,土尔扈特人离开故土,在伏尔加河下游建立起游牧民族的土尔扈特汗国。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土尔扈特人不堪忍受沙皇俄国的掠夺,决定东归故土。在首领渥巴锡的带领下,不远万里,历时半年,终于完成东归壮举。为嘉奖土尔扈特人回归祖国的拳拳之心,乾隆下旨将他们的图像绘入《职贡图》。

    《皇清职贡图》四卷,总共有外国和少数民族人物600多人,不同民族的奇风异俗都在画卷中得到一一呈现。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而《皇清职贡图》正是这一历史的见证和再现。

    现在分存于北京故宫与台北故宫的两部完整绘卷,是乾隆四十年(1775年)宫廷画家的摹本,北京故宫所藏没有署名,台北故宫所藏署名谢遂。谢遂是当时深受乾隆皇帝器重的宫廷画家,擅长画人物。两卷《职贡图》的内容基本一致。

    从想象的异邦到真实的万国

    在《皇清职贡图》的众多人物形象中,第一卷中的外国官民十分引人注目。其中不仅包括与清朝存在实质性朝贡关系的朝鲜、琉球、安南等,也包括具有经济贸易往来的荷兰、俄罗斯等,还有一些不注明交往关系、只记录服饰风俗的国家也位列卷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西洋”部分所占比例大幅度提高,整体描绘多达12组,除了西欧各国,还涉及被西欧国家殖民的国家,以及传教士和黑人奴隶。

    自汉唐以来,尽管借助于中国与异邦的交往,对外部世界的了解越来越多,但古代中国对于异域与异族的描述,却始终夹杂着神话、传说和异闻。比如《山海经》中有关“女儿国”纯女无男的传说,《搜神记》中有关“尸头蛮”夺人魂魄的描述,以及种种类似“佛郎机国”好食小儿,“狗国”男子“人身而狗头,其声如吠”的奇怪故事,夹杂在旅行实录与历史著作中,逐渐成为人们对于异域的普遍知识。

    在郑和下西洋后,明代类书《三才图会》在列举、介绍高丽、女真、暹罗、琉球等国家的同时,仍然堂而皇之地加上诸如君子国、猕猴国、氐人国之类出自《山海经》的奇闻,将其作为真实的地理常识加以传播。这种现象直到1602年明朝传教士利玛窦绘制出《坤舆万国全图》才有所改变。通过利玛窦的世界地图,人们开始意识到中国并不等同“天下”,只是世界万国之一;而“四夷”也不是野蛮的异族,而是另外一些文明国度。

    此后这种全新的世界图像开始在官方与民间传播,那些来自《山海经》《十洲记》之类关于异域的奇怪想象,也逐渐被真实知识所纠正。而《皇清职贡图》更是展现了一种全新的“世界观”:一目、三首、穿胸、无腹之类的国度已经消失,代之以荷兰、英吉利、法兰西等真实的国家;而过去只是按照中国面目和服饰来推想的西方人,也被逼真的写生图所取代。

    从利玛窦时代到乾隆时代,尽管古代中国对于“外国”已经有了一种比较清醒和真实的认知,但置身朝贡体系中的清帝国,仍然怀着身处天下中央、四夷来朝的礼仪想象。这突出地反映在与《皇清职贡图》同一时期创作的《万国来朝图》中。

    《万国来朝图》是乾隆辛巳年(1761年)为了庆祝皇太后七十大寿时创作的。在这幅水墨图轴中,各国使臣手里攥着锦旗,上书各国国名,朝贺宾客穿着艳丽的服装,外貌气质表情各不相同,带着琳琅满目的贡品云集太和门外,与两侧的文武百官共同等待乾隆皇帝的接见,在真实的紫禁城空间内上演了一场虚拟的“万国来朝”——这正是对《皇清职贡图》里原班人马的情景再现。

    沉醉于盛世想象中的乾隆皇帝没有想到,在他去世40年后,这幅“区宇内外,苗夷输诚”的帝国图像就被延续百年的乱世风云所取代。1840年后,伴随着《皇清职贡图》中的西洋“外夷”对清王朝的军事入侵和经济掠夺,以中国为中心的朝贡制度开始崩解,在救亡图存的紧迫形势下,曾经的“天朝上国”开启了从古老帝国向现代民族国家的艰难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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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贡图》里的“中国”与“世界”
流动的女人,流不动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