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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云昌,身体如烟花,燃烧即表达

他将自己铸进水泥、吊上高墙,尝尽切肤之痛,只为了证明精神高于生命

□ 本刊记者 余驰疆 《 环球人物 》(

    人物简介:何云昌,著名行为艺术家,1967年出生于云南。1994年开始进行行为艺术,1999年以作品《金色阳光》成名。代表作品有《抱柱之信》《一根肋骨》《摔交1和100》等。

    私下的何云昌有些出人意料,一身灰色休闲装,不留长发不戴配饰,捧着一台有些裂屏的苹果4手机,向《环球人物》记者抱怨:“怎么内存又不够了!”这样的形象很难和他惊世骇俗的行为艺术对接:他曾把自己装在水泥里、拿刀在身上划、把肋骨从身体里取出……本以为他该是一脸放浪形骸的浑样,却不想朴实平常得像一位滴滴师傅。

    他唯一有着艺术家一面的,是烟瘾,采访时一根接一根。坐在北京百子湾今日美术馆楼下的露天咖啡馆,偶尔火车经过,汽笛淹没了对话,风吹灭了他的火,他就“啧”上一口:“不爽。”提起他的创作,他说:“我一年也就3个月灵感特别丰富,愤怒、悲伤、希望全部在那时候发泄,剩下的时间就像一摊烂肉,做杂事,当?人。”

    从平庸到热烈

    整个7月,何云昌都在今日美术馆举办个展,里面有他多年来做行为艺术的影像记录。7月8日,他在美术馆里进行了一次名为《长生果》的行为艺术:每天不吃不喝坐在茶几上,等待500公斤浸泡过的花生发芽。他刻意将馆内空调关闭,盛夏的北京酷热难耐,却仍有不少观众愿意花上几小时看他静止,陪他等候时光流逝。3天后,花生悉数发芽,他的创作结束。

    《长生果》是一个关于“生”的议题,何云昌想让大众亲眼看见生命迸发的过程。他不太关注时事,大部分外界信息来自去他家做客的朋友。“这一年,他们常说起这个世界的混乱,哪儿又爆炸了,哪儿又乱了,我就想在作品里表达一种希望。”

    这是他难得不“暴力”的作品,意境之平和让许多人诧异。何云昌承认自己正在寻求一种更内心化的表达方式,这个转变过程让他想起了自己刚接触行为艺术时的探索,不同的是,如今他尝试从剧烈转向平和,而当时是从平庸转向热烈。

    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消费主义抬头,自由的个体艺术家崭露头角,以方力钧、张晓刚为代表的“后89”新艺术成为前卫、自我的代名词。那时候的艺术家,对于自我表达大都有着义无反顾的态度。在这样的环境下,1993年,爱画油画的云南小镇青年何云昌辞职决心做艺术。朋友看他生活拮据,介绍他去广告公司,他不领情,反而有些恼怒:“我是要做艺术!”

    在云南,何云昌曾做过一个系列作品,把村落里的每一个事物当作艺术品,给他们贴上编号,一年一次。做了几年,他体会到这其中的无趣:“这种作品还是太范式,它贴近的是物,不是人,温度感差一点。”

    温度感来自于思考,思考世界,和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1999年,昆明安宁监狱高墙外,何云昌用吊车把自己吊在空中,身上涂满油漆,拿着镜子试图移动太阳,往冰冷的监狱里移去一束阳光。这件名为《金色阳光》的作品带有明显的抒情意味,也是从那时起,何云昌作品中对身体的利用越发极端,强度也愈加明显。

    是纪实,也是希望

    何云昌喜欢自己与生俱来的、云南乡间的质朴气息,也喜欢狂野不羁的风格。他在这两者之间游离,时而像个闷锅,时而像个痴人。他觉得水泥是最适合自己的材料,“有着双面性,遇到空气、水等不同介质会呈现不一样的硬度,同时象征着禁锢与自由”。2003年,他将自己一只手臂浇铸于水泥柱中长达24小时,作品名为《抱柱之信》,取自《庄子》中凄美的爱情故事:“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这种对坚持和执着的极致表达,是何云昌浪漫主义表现的巅峰。

    “一个艺术家如果年轻时没有深切地投入到时代当中,对不起他的才华。”时间带给何云昌的,不仅是天性的解放,还有对社会、现实的触碰。2009年,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想给新生命一个礼物。一年后,他做了一次大胆的尝试: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身后的工作人员进行投票决定惩罚,方式是让医生拿着小刀从他的胸口一直割到大腿,伤口深达1厘米。他没有打麻药,“那真的是痛到虚脱,那个医生一开始觉得没有深到1厘米,还重新割了一遍”。

    这个作品叫做《一米民主》,有人解读何云昌的痛是表达民主的代价,但何云昌对记者说:“我们这一代人都经历过不公、混乱,也在见证改革、变化中的阵痛,我但愿我的孩子,不要经历这样的东西,这个作品是一种纪实,也是一种希望。”

    何云昌并非总是如此生猛。去年,他举办名为《心殿》的个展,人们难得看到他雅致的一面。他身上仅披一条薄纱,刺破悬挂半空的墨袋。墨汁一滴滴落在茶几上,他就拿宣纸反复擦拭,重复了整整4个小时。何云昌将这个过程称之为对耐心的历练,不论是对个人,或者对社会:“在人的有限生命的框架里,要看到社会的长足发展和突破性见地很难,每一个人都需要有更大的耐心。”

    他说:“墨汁总会擦干净,糟糕的世界终究会好。”

    有些东西总让人甘愿受痛

    “为什么许多行为艺术家总是在突出裸露和‘自残’?”何云昌的作品中,这两种表现形式同样有很大比重。

    他回答:“裸露,是最自由的初心,是热忱;痛,是为了证明有一些东西比生命都重要,那是你的精神世界。”

    事实上,他特别怕痛,在生活中比谁都爱惜身体,辟谷、吐纳、休养生息。但他又觉得这种极度怕痛和极度受痛之间有种冲突美,让作品充满强烈的冲击力和说服力。他让记者触碰他的前胸,那里有一块凹陷,是他缺失的一根肋骨,那是迄今为止,他最受争议的作品——《一根肋骨》。

    2008年8月8日,北京奥运会开幕的当天,何云昌在昆明一家医院取出了身体左侧的第八根肋骨。他将肋骨制成了一条项链,并与戴着这条项链的母亲、女友合照。这件作品过于私人化,他极少跟媒体解释真实意图,导致许多人以哗众取宠形容他。

    男人的肋骨是女人,这是《圣经》里的故事,而将肋骨取出,是何云昌想阐述的爱情观。他离过两次婚,这在父辈眼中极为离经叛道,将肋骨取出,就是想让上一代的桎梏从内心移除。爱我所爱,不给爱任何形式的枷锁或定义,这是他的信念。

    采访快结束的时候,一群漂亮的女模特从他身边走过,他拿出手机,拍了不少照片。记者开玩笑问他现在想找的是一个美女还是灵魂伴侣,他一秒都没有犹豫:“当然是美女。”

    他不期待别人理解,他只想让自己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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