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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深爱香港的老人走了

在香港回归过程中,鲁平为了维护港人利益,像挤牙膏一样和英国人谈判

□ 本刊记者 郑心仪 《 环球人物 》(

    5月9日,北京的天气有些阴沉,人们在悲痛中送别了鲁平。6天前,这位国务院港澳办原主任、为香港回归做出重要贡献的老人,因病离开了人世。

    鲁平去世的消息传来后,许多人都表示了深切悼念。香港特区行政长官梁振英感慨道:“鲁平主任为了香港的平稳过渡和顺利回归,为了维护香港的繁荣稳定,夙夜匪懈,鞠躬尽瘁,赢得香港市民的敬重……鲁平退休后一直关心香港,始终深爱香港。”

    “像在做地下工作”

    梁振英的一句“深爱香港”,道出了鲁平对香港的深厚感情。

    1997年7月1日零时,当五星红旗和紫荆花旗伴随着国歌在香港会展中心冉冉升起时,坐在主席台上的鲁平难掩激动的心情,流下了眼泪。在迎接香港回家的路上,他已经走了近20年。

    1978年,“文革”结束后,港澳事务受极左思潮影响,十分混乱。中央急需一个专职部门来负责相关工作,就派当时的国务院侨务办主任廖承志牵头建立。鲁平的老同事沈海平向《环球人物》记者回忆,廖承志是鲁平的老领导,对他的工作能力很清楚。“文革”中鲁平遭到迫害,就离开了原来工作的《中国建设》杂志社。“廖承志说正好我们在筹建港澳办,你加入吧。”

    鲁平曾向媒体讲述港澳办的创办过程,感慨相当不易。当时,港澳办只有6个人,51岁的鲁平还是当中最年轻的。办公条件也很有限,就是在北京华侨大厦租了两个房间。港澳办起初的工作,主要是对“文革”中的错误进行拨乱反正。后来,时任港督麦理浩在一次宴会中提出《新界租约》即将在1997年到期,收回香港的问题才正式放到案头。

    在《鲁平口述香港回归》(以下简称《口述》)一书,他曾详细讲述这段历史。1981年12月,邓小平确定“要如期收回”香港的大方向,但具体如何操作并不明确。1982年,由鲁平担任组长的5人调研小组成立,并赴香港展开调研。当时,鲁平是以外交部西欧司顾问的身份前往的,真实身份是保密的。其他4人都在香港或澳门出生,在港澳有着广泛的社会关系。  

    其后的一年里,5人小组对香港的政治体制、经济、法律等方面进行了详尽地调研。1983年3月,港澳办向中央递交了一份报告——就是后来被称为解决香港问题基本方针的“十二条”。这份报告为“一国两制”概念的提出奠定了基础,而在“文革”阴影还未完全从人们心头褪去的年代,交出这样的报告需要极大的勇气。“我什么苦都吃过,再来一次,我也不怕。”鲁平后来曾这样讲述自己当时的心情。

    1983年7月,中英两国正式开始谈判,并于第二年9月就驻军、选举、协议文本草案等问题达成协议。此时,鲁平也在谈判团之列,不过他依旧顶着外交部西欧司顾问的名头,没有公开真实身份。鲁平笑称“像在做地下工作一样”。

    1984年12月19日,中英两国签署《中英联合声明》,正式确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将在1997年7月1日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香港进入过渡期。鲁平也从幕后走向前台,担任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副秘书长,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中国利益最好的捍卫者”

    过渡时期,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制定香港《基本法》,将“一国两制”的基本方针用法律的形式具体化、制度化。在《基本法》的起草过程中,委员会做了大量工作,广泛征询意见后,形成《基本法》征求意见稿。然后再拿到香港征求意见、修改,形成《基本法》草案。经报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后,再拿到全国和香港征求意见。这期间,《基本法》还遭到英国方面的百般阻挠。

    鲁平在《口述》中回忆说,“我们只能一个个来做工作,来说服,解释政制改革为什么必须循序渐进。”“基本法160条,是一条一条表决的,很艰巨的一个工程,整整花了4年8个月,修改了一百多条。”1990年4月4日,《基本法》在全国人大高票通过。同年,鲁平出任港澳办主任。

    在朋友和同事眼中,鲁平很随和,没有架子。但他也有强硬的一面,尤其在关乎国家利益时,毫不妥协。1990年,港英政府抛出所谓“玫瑰园计划”,决定斥资1270亿港元建新机场。如果计划落实,1997年回归时,香港政府只剩下50亿港元,直接影响稳定。在面对香港媒体时,鲁平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就个零头,全都花光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也因此得到了个“鲁怎么办”的外号。当时香港民众认为,既然有钱建,中国政府就不该干预。但是鲁平甘愿被误会,“的确跟我没关系,可我一定要给香港人争,我有这个责任。” 

    1991年5月27日,鲁平与英方代表柯利达在北京进行了密谈。双方在财政储备上讨价还价,“就像老太太在菜市场上买菜一样,一点点挤牙膏”。最终英方让步将财政储备提高到250亿港元,加上另外的土地基金,给新建立的特区政府留下差不多1000亿港元。最后,鲁平摆出不惜谈判破裂的姿态,迫使英方答应让首相梅杰亲自来中国签订协议。谈判结束后,柯利达对鲁平说:“你是中国利益最好的捍卫者。”当年9月,英国首相梅杰到北京签署了《香港新机场谅解备忘录》,新机场顺利开建。

    1992年4月,最后一任港督彭定康上任。他作风强硬,曾是英国保守党主席,可以绕过外交部直通首相。因此,在行事上,常常无所顾忌。上任没多久,彭定康就提出了一套足以引发震荡的政改方案,对香港面临的1994年区域组织选举和1995年立法局选举完全搞了另外一套设计。表面上这个方案说要维持行政主导,实际上却要急剧改变政制,迅速提高立法机构的地位和权力。这完全违反了两国为完成平稳过渡达成的“直通车方案”:1990年,中英两国外长陆续交换了7封外交信件,达成共识,只要最后一届立法局的组成和成员都符合《基本法》规定,就可以直接成为特别行政区第一届立法会议员。

    之后,鲁平和彭定康在北京进行了会面。当时,彭定康并不清楚“直通车方案”是通过外交途径磋商达成的协议。当鲁平拿出了7封外交信件时,彭定康非常惊讶,立刻扭头问旁边的人,有吗?旁边的人说,有。但即使这样也没改变他的想法,最终不欢而散。彭定康还没上飞机,鲁平就召开了记者发布会,气愤地说:“他这样做,实际上是蓄意在破坏这个谈判,是对香港采取了极不负责任的态度,根本不考虑香港的利益……彭定康先生将来在历史上,要成为香港的千古罪人。” 

    见英方蓄意破坏,中方当即决定放弃“直通车方案”,在短时间内“另起炉灶”,选出特区临时立法会作为香港回归后的过渡机构。压力又落在鲁平的肩上。而在此时,鲁平被查出了胃癌,必须立即手术。“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吃午饭的时候,就把昨天晚上的剩菜放在饭盒里热一热,在办公室里吃……我一边看香港报纸,一边吃饭。越看越生气,都是骂我们的,所以那个时候胃就不好了。”鲁平后来回忆说。因为怕影响回归进程,鲁平随后在北京秘密进行了手术。术后,他还没来得及接受第二次化疗,就投入到“另起炉灶”的工作中。香港回归多年后,这件事才被披露出来。

    投身公益

    在香港回归后的第六天——1997年7月6日,鲁平离开了工作近20年的港澳办。这时他70岁了,“已经超龄服役”。离开工作岗位后,鲁平并未减少对香港的关注。他每天还会看香港报纸,对一些问题发表看法。去年“占中”事件发生后,他就劝告港人:“香港是国际经贸中心、航运中心,要接受多方面资金,才能发展起来;你弄得大家都怕了,香港今天游行,明天游行,今天占领中环,明天再来个什么,弄得投资者都失去信心”。

    鲁平退休后的另一个重心,就是公益事业。1999年,他担任了中国福利会副主席、上海宋庆龄基金会主席。之所以晚年选择定居上海,并投身公益,还要从他和宋庆龄的交往说起。沈海平告诉《环球人物》记者,鲁平在圣约翰大学读书时就加入了中共地下党。后来,为掩护身份,他进入了宋庆龄创办的中国福利基金会(后更名为中国福利会)。新中国成立后,不少人都离开了,但鲁平留了下来。

    鲁平出生和成长都在上海。他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中学英语教师。受父母的影响,他的英语也很好。在基金会,鲁平起初做的是翻译工作。后来,被调到基金会人事处工作,担任团委总支的书记,之后又做了基金会的工会主席。

    在那段日子里,鲁平曾在宋庆龄的指导下工作,深受其影响。鲁平曾评价说,宋庆龄是他见到的最伟大的女性。而宋庆龄也很欣赏这个踏实能干的年轻人。

    解放初期,为了突破西方封锁,中央请宋庆龄办一本对外宣传的杂志《中国建设》。宋庆龄就将此事交给鲁平负责。“当时很艰难,办公地点没着落,工作人员也没处要,就连他的党组织关系也放在口袋里,找不到组织接纳。但是他非常能干,找房子,要来一些家庭成分有问题但业务很好的人才。最后杂志总算办起来了,还办得很好。”沈海平感慨地说。 

    在人生最后的阶段,鲁平全身心地投入到公益事业中。上海宋庆龄基金会秘书长管建华告诉《环球人物》记者,鲁平很注重基金会工作的透明、高效和专业。鲁平经常问“你们向捐赠者反馈没有”,要求每笔捐款的去向都清晰明确。现在,宋庆龄基金会已经形成制度,会在使用募款前向捐赠者征求捐款意向,并定期反馈捐款的去向。此外,他还积极推动在菲律宾、南非成立宋庆龄基金会。

    鲁平曾说:“一个人的一生,只要能做一件对国家对人民有益的事,不管大小,这一辈子就没有白活。既然你把我放在这个岗位上了,我就不得不完成这个任务。拼着老命也得干,也要完成这个任务。”这话听着很难,但他用一生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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