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有啥心病

    一年一度的国家公务员考试公共科目笔试上月下旬在全国各地举行，超过150万人开始了对2万多个岗位的争夺战。在很多求职者眼中，“铁饭碗”的公务员职业是理想选择，但那些已经手捧“铁饭碗”的人，却感觉“压力山大”。今年10月19日，一条为中央国家机关职工提供心理健康咨询服务的24小时电话热线开通。有人说，这意味着官员的心理问题已经引起关注。这个外人看来体面稳定的职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中国最辛苦的行业

    2008年，一个名为“中国十大最辛苦职业”的帖子在各大网站流传。上榜职业包括播音员、运动员、作家等，而排名第一的是公务员。有调查显示，63.3%的中央国家机关职工有中度及以上压力感，其中13.5%的职工承受着重度或极重压力。与此同时，中国公务员心理健康网的调研发现，有34.5%的干部不同程度地存在抑郁倾向，其中重度占3.46%，中度占9.9%，轻度占21.3%。而工作责任、社会关系、技能要求、晋升发展等是其主要心理压力源。近年来，公务员自杀、犯罪事件也频见报端。消除心理压力、化解心理危机，成为很多公务员的迫切需求。

    “我们是不是应该为职工的心理健康做点事？”当时中央国家机关工会联合会的一位领导表明了这样的想法。2008年12月1日，中央国家机关工会联合会、中国科学院工会委员会、中科院心理研究所联合成立了“中央国家机关职工心理健康咨询中心”，位于北京市朝阳区林萃路16号院。这是中国第一个专门针对部委职工开展心理咨询辅导服务的机构。如今，该中心总共有22位咨询师，分别来自中科院心理研究所以及北师大、北大、北京林业大学等高校和科研机构。

    “刚开始，公务员们对接受心理咨询存在很多顾虑。”中科院心理所心理健康服务中心主任、中直机关职工心理咨询工作的主要负责人史占彪接受环球人物杂志记者采访时说。史占彪认为，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公务员在公众场合不能随便表达自己的观点、看法，在单位又不能向同事暴露自己的弱点。因此，在遇到心理困扰时，他们大多喜欢自己想办法解决。咨询中心为走进他们的心，下了不少功夫——有人拨通咨询电话后，接线员首先会说 “谢谢您的信任”再了解情况。之后，接线员会安排相应的心理专家，在约定时间给他回电话，一步步深入聊，询问可以提供哪些帮助，问他们是否愿意见面等。“给公务员作咨询，既要有政策性，不能乱来，又得有专业性，讲科学，还要讲究针对性和保密性。”史占彪这么概括。

    心理问题“千奇百怪”

    4年来，咨询师们遇到的公务员心理问题“千奇百怪”：有位干部升了司长后总是感觉胸口疼，其实根本没病，就是升职后无法适应复杂的工作局面，心理压力大；有位公务员在财政部工作，外人都以为他财大气粗，但其实自己过得很拮据，由此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还有一位“90后”的年轻公务员看不惯“60后”领导的行事风格，觉得身边人见了领导都不敢说话，明明领导说错了还跟着拍马屁；更有人一见面就跟咨询师抱怨：“其实我什么问题都没有，有问题的是我们领导……”

    史占彪在这里接待过近千名公务员，他跟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说起一些案例：肖武（化名）曾经是局里最年轻的处长，做了很多细碎的工作，使整个处从无序到有序。同时他为人谦和，有机会总是让给年轻人，结果到了退休时还是处长。临退休时，肖武找到司长，“我知道岗位有限，就觉得至少对我的工作小小肯定下，开个茶话会也好。”结果话没说完，司长就扔下一句“我也没办法，位子本来就少”，扭头走了。肖武感觉自己很窝囊，辛苦一辈子却换来这样的结果。退休后，肖武一次原单位也没回过，单位想返聘他，也被他拒绝了。对于肖武，史占彪尝试着让他先去理解。“一是理解自己的状态，刚退休这段时期确实是比较难受的。二是理解自己的付出、委屈甚至自卑，意识到自己确实很不容易。三是理解领导，领导内心也许有很多愧疚，但没有及时表达。”史占彪还教肖武多表达，把想法都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更不要切断和原单位的联系。“我跟他说，人都是有过去的，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就像书籍要放在图书馆里一样，过去的付出也必须装在心里，否则就无处安放了。”

    另一个案例是一位30多岁的女处长李美（化名）。找到史占彪时，李美的第一句话就是：“史老师，我真是不想活了！”从小到大一直非常优秀的她，在外人看来事业成功、家庭幸福。然而，结婚第七年的时候，丈夫却突然提出要离婚。丈夫说，李美自从做了处长之后，整天不着家，到家也没好脸色，经常指挥婆婆、教训儿子，派头十足，全家都活在她的“淫威”之下。“心理咨询师首先要做的，就是准确判断讲述者话语背后的真实含义，然后抓住要害，解开心结。她这句‘不想活了’，可能包含6种含义：一、我想自杀；二、我真后悔找了这么个男人；三、我太丢脸，以后怎么见人；四、我真笨，男人突然走了都不知道为什么；五、我很内疚，丈夫现在被我逼疯了；六、我好无奈，应该多陪陪先生、孩子，可实在太忙……”快速分析后，史占彪送给李美两句话：第一句是“要有姐姐样”，希望李美有大姐的自信和气度，丈夫累了，就让他在外面休息一会儿，相信他过段时间还是愿意回到家里来。第二句是“好好做女人”，提醒李美得时刻像女人一样对丈夫保持一种关心，更不要在家里还当领导。“做好咨询分4个阶段。一要听明白，用第三只耳朵听，听懂言外之意。二要问明白，问对方自己的理解是不是他心里的想法。三要说明白，把对方的症结和解决办法说清楚。最后用明白，仔细询问对方是否真想通了，回去之后能否真正应用。”史占彪说。

    公务员得理解“官文化”

    跟公务员在一起待久了，几乎每个心理咨询师都能写一本官场小说。史占彪认为，公务员压力大的主要原因在于，他们“拿钱不多，干活不少，责任还挺大”：“这些人都是精英，能力和修养很好，对自己要求也高。现在国家发展很快，很多事情都是以前没碰过的，面对新情况，许多公务员心理又很脆弱，受挫后很难调适过来，于是出现问题。”

    在史占彪看来，很多公务员之所以没有写好自己这本“小说”，是因为他们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中国几千年文化传承，强调的是一种含蓄的官文化和严密的层级关系，规则与潜规则之间，什么事都不能说太透，要非常智慧、灵活才能赢得一席之地，稍微愣一点就不行。”这种文化有它的优点，即有利于保持一致性，效率很高，但缺陷是太单向、太形式。过于行政化的要求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坦诚关系被削弱了，所以很多人不理解、抗拒，就会产生心理问题。“其实这个世界很美好的，尽管后来事情发生一些变化，有些拧巴，但我们要去理解。”他说。现在，工会联合会正在建立一个包括科普服务体系、心检服务体系、咨询服务体系和培训服务体系在内的心理服务系统。“心理学没什么玄的，就是顺应人性规律，强调将心比心、换位思考，创造一种氛围让他们把内心世界表达出来。”史占彪评价，最重要的还是得靠公务员自己，真正读懂机关文化建设的“心”视角，理解并适应正常、有益的官场文化，发挥有序稳健的政府职能，自己的心才能成功“减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