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行动”，让西班牙华商心寒

    提到西班牙，中国人首先想到的可能是刺激的斗牛、热情的舞蹈、浪漫的风土人情，但最近爆出的一则消息却令人意外和震惊。2012年10月16日，西班牙警方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了一次打击有组织犯罪的“帝王行动”，共抓捕了80多名犯罪嫌疑人，其中58人为中国籍或原籍中国。而这次行动的矛头最终指向了浙江省政协委员、西班牙知名华商高平。拘捕令称，高平等人涉嫌有组织犯罪、洗钱、偷税漏税、恐吓、侵犯工人权利等多宗罪名。随后，西班牙当局指控以高平为首的集团涉嫌走私中国货物，再洗黑钱转回中国，4年内共达12亿欧元，高平本人更被指控为“黑帮头目”。一时间，西班牙华商人人自危。

    西班牙的“义乌小商品城”

    资料显示，高平1972年出生于浙江省青田县东源镇。据环球人物杂志记者了解，由于青田地区山多地少，那些小时候读书成绩不太好的孩子，一般都会选择出国另谋出路，青田因此成为著名的侨乡，目前的海外华侨有22万人之多，高平也是其中之一。

    据当地人透露，高平18岁就离开了中国，到西班牙谋生。与许多旅西侨民一样，刚到西班牙时，高平先是在亲戚开的餐馆里当厨师，积累了一定的资金和经验后，迅速开了属于自己的中餐馆。由于经营有方，餐馆很快壮大，不久就有了连锁店。餐饮业为他提供了资本原始积累的第一桶金。

    “他事业做这么大，真的就是从洗盘子开始，一步步发展起来的。”在同为青田人的浙江省侨联秘书长周松眼里，高平是个有魄力、有胆识的人，为中西文化交流做出了很多贡献。“他回国比较频繁，在国内也有很多投资项目。可以说，高平身上有着很典型的浙江人性格——吃苦耐劳，敢闯敢做。”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随着国内对外经贸市场的活跃和繁荣，很多原本开餐馆的西班牙华人都纷纷转行做小百货生意。1995年，高平开始从事法国品牌箱包代理业务，短短几年中，他先后创立了西班牙金城皮件公司和亚纺服饰公司，1999年，他开始正式涉足小百货领域。

    据高平在中国国内的一位合作伙伴回忆，高平最初租下了西班牙马德里附近的一个废弃厂房，专门做小商品生意。“他都是从义乌、广州进货，然后把这些小商品出口到西班牙。”通过与浙江义乌小商品城对接，高平逐渐把他在欧洲的小商品批发业务做得风生水起，几年之内，就在西班牙各地开设了数十家礼品、日用消费品连锁店。

    在此基础上，高平很快在西班牙打造出一个小百货批发企业——国贸城集团。据本刊记者了解，国贸城集团所在的西班牙科博加列哈工业区是马德里乃至整个西班牙的中国货批发中心，在很多人眼中，这里就是西班牙的义乌小商品城，而国贸城则是其中规模最大的批发企业之一。大量来自中国的货物经此地中转，销往北非甚至整个欧洲。

    2007年，高平投资创建了西班牙国际文化艺术基金会。同年，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访华，高平作为华人代表受邀同行。2008年，高平当选为浙江省政协委员。2011年，他获得了由西班牙政府颁发的“中西文化交流杰出贡献奖”。

    夸大渲染的“黑帮头目”

    在整个事件里，浙江省侨联秘书长周松最关注的是逮捕过程中的一些细节。据西班牙媒体报道，警方当时破门而入，对高平别墅里的人不分男女老少，全部先上警械按倒在地，然后逐一核对照片抓人。批捕名单上甚至还有未成年人，包括高平的两个年龄分别为17岁和13岁的儿子。周松对此提出了质疑：“无论如何，在西方的普世价值观里，人权是至高无上的，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他的合法权益应该得到保护。”

    西班牙主要华人媒体《联合时报》总编林子韦是西班牙华人媒体圈资深人士，他在接受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访问时，特别强调了高平的儒商气质。他说，高平在日常生活中很注重礼仪，待人接物都很有规矩，让人感觉很舒服。此外，在西班牙的华人圈里，对高平的评价一向都不错。他在公益事业上尤其热心，不管是华人内部搞活动、搞捐赠，还是西班牙人的公益活动，高平都会很积极地参加。

    比如，2004年，国贸城集团出资15万欧元购买了200多平方米的会址，供西班牙老人会永久性地无偿使用；2006年，高平向西班牙华人企业联合会赞助了11万欧元；2011年2月，他为西班牙华侨华人中文学校捐款50万欧元。此外，高平也是西班牙华商中第一个投身艺术领域的人，他名下的基金会多次举办过中国艺术家的作品展览。

    林子韦说，“帝王行动”发生后，西班牙的相关媒体指责高平是所谓“华人黑帮”的头目，令他感到十分震惊。他本人很难相信高平会和暴力犯罪、黑社会联系到一起。与高平比较熟悉的几个旅西侨领也对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表示，对西班牙媒体报道的所谓“华人黑社会”，以及称高平是这一组织的头目感到费解。一名在西班牙居住多年的华人告诉记者，虽然自己跟高平并不熟悉，但就他对华人社会的了解，不大可能存在一个组织严密的华人黑社会。由于高平从事进出口贸易，在做生意的过程中可能会出现偷税漏税的情况，但要说他们会去搞暴力活动，敲诈勒索，很难让人相信。

    “帝王行动”发生后几天内，西班牙媒体对此事件的报道铺天盖地，其中一些报道颇有夸大其词、渲染炒作之嫌。10月24日，环球人物杂志记者采访了中国驻西班牙大使馆领事参赞董玉忠。他表示，根据西班牙政府向使馆的通报，此次西班牙警方破获的所谓华人犯罪团伙的主要罪名有三种，分别是有组织犯罪、洗钱和偷税漏税，并非西班牙媒体此前报道的多达13项的罪名。他还表示，西班牙媒体一开始报道这一事件时，称被查获的组织是黑社会和黑帮，并在前面加以中国两字，这完全是言过其实的，严重损害了华侨华人乃至中国的形象。对此，使馆向西班牙有关方面提出了交涉，要求其正确引导媒体报道，以免误导民众，媒体报道应当把广大奉公守法的旅西中国侨民与极少数犯罪分子区别开来。目前，多数西班牙媒体在报道该事件时已改用团伙一词。

    截至发稿时，西班牙国家法院对“帝王行动”相关案件的审理还在进行之中。据董玉忠介绍，在“帝王行动”中被抓捕的中国籍嫌疑人有39名，有8人可被保释，另有7人将被释放，其余24人不能保释。董玉忠表示，对于案件的进展，使馆将始终给予关注，并将继续督促西班牙方面公平公正审理案件，依法保证中国公民应享有的合法权益。

    “恢复形象的任务更为艰巨”

    作为马德里华人仓库集中地的科博加列哈工业区，是此次“帝王行动”的“重灾区”。作为小商品集散中心，这里的道路平时总是被来自西班牙乃至欧洲其他国家的各式货车堵得水泄不通。而最近一个星期以来，这里的人气却明显不如从前。记者发现，在一些批发仓库的门口附近，甚至能够很顺利地找到停车位。“帝王行动”导致许多原本来此进货的客商暂时对工业区望而却步。

    生意的冷清让工业区的许多华商感到担忧，而华人形象受损更让他们感到不安和焦虑。“只要我们的商品有竞争力，生意迟早是会恢复的，不过，旅西华侨华人20多年来辛苦树立的良好形象在此次事件中受到了严重影响，恢复形象的任务更为艰巨。”西班牙华人企业联合会轮值主席陈晓莲在接受环球人物杂志记者采访时感慨地说。

    林书（化名）也是浙江青田在西班牙的华侨，目前在西班牙开餐馆。在他印象中，西班牙原来是移民政策最开放的国家之一。不过，从去年开始，受欧债危机的影响，西班牙政府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移民成本。“这次的事件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转移民众的注意力，减轻政府压力。”外界分析认为，西班牙政府此次打击有组织犯罪，其主要目的是打击偷税漏税和洗钱行为，以便缓解西班牙政府减少财政赤字的压力。

    面对华人形象受损、生存环境恶化的挑战，中国驻西班牙大使馆在官方层面做出了努力，旅西华人也进行了捍卫自身形象的“自救行动”。西班牙和平统一促进会会长徐松华在接受环球人物杂志记者采访时表示，旅西华人社团在事件发生后立即动员起来，召开了多次会议讨论应对方案。10月18日，18家侨团联名发表了致西班牙媒体的公开信，呼吁西班牙媒体客观公正地报道此次事件，停止误导西班牙民众对中国移民的看法。公开信还呈送给了西班牙劳工部、内政部、马德里市政府等相关政府机构。此外，一些旅西华人侨领还接受了西班牙电台、电视台和报纸的采访，就“帝王行动”发表看法、积极捍卫华人形象。

    据徐松华透露，为了进一步加强与西班牙媒体的沟通，华人社团还设立了专门的基金用于媒体公关。多位旅西侨领在接受环球人物杂志记者采访时强调，华侨华人在西一向奉公守法、照章纳税，未来也将继续下去，他们将继续努力经营和维护好华人在西形象。董玉忠参赞更是表示，西班牙政府在就“帝王行动”与使馆进行的接洽中也承认，中国侨民是在西班牙最受欢迎的移民群体之一，他们大多勤劳、守法，是一个和谐的社群，为西班牙的经济发展做出了贡献。西班牙有关方面也强调，此次行动针对的是有组织犯罪，不针对中国，在被抓捕的嫌疑人中既有中国侨民，也有西班牙和其他国家的公民，不存在所谓的排华问题。

    周松则对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表示，希望国内外媒体都能正确看待这些在国外奋斗的华商。周松认为，中国的对外贸易在很大程度上依靠的就是这些海外华人，无论他们回国时表面如何风光，其实每个人都有一段辛酸史。“在创业初期，这些华人常常是语言不通的，又不了解当地法律法规，所以很难融入当地文化，许多人被远远地排斥在当地主流社会圈之外。我们应该关注他们的生存环境，争取多为他们做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