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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9月20日,阴霾多日的昆明迎来了晴天。上午9时30分，“10·5”湄公河惨案在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受邀旁听了审判。被告席上，糯康等6名犯罪嫌疑人均身着便服，表情轻松。尽管身陷囹圄，但糯康明显比5月份被押解回中国时胖了一些。
翻供改变不了犯罪事实
为迎接此次审判，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一法庭经过紧张布置，设立了同声传译室。因涉案的6名被告人来自3个不同的国家，法院特别聘请6名翻译，在宣读起诉书和整个法庭审理阶段，6名被告人均能得到同声传译。
案件审理需要3天时间，第一天是法庭调查；第二天是法庭举证质证；第三天是法庭辩论以及附带民事诉讼的审理。此前，昆明市人民检察院起诉糯康、桑康、依莱、扎西卡、扎波、扎拖波等6名被告人的罪名是涉嫌故意杀人罪、运输毒品罪、绑架罪、劫持船只罪等。
为此，泰国警察总署副总警监班西里率领6名警察和10名证人，专程来华出庭作证。这是首次有外国警务人员在中国出庭作证。
主要嫌疑人糯康首先受审，庭审现场，面对公诉人询问“2011年10月5日，你有没有参与劫持中国船只，杀害中国船员，并在中国船上放置毒品的犯罪事实”时，糯康回答“我没有跟他们去，是他们自己做主去的”。当公诉人询问“你有没有指挥、策划、参与案件”时，糯康回答“没有”，并称“案件是泰国人干的，我事后看电视才知道情况”。
但在随后的审判中，其余5名嫌疑人皆表示，“10·5”湄公河惨案指使者是糯康，因为他是老大，是组织里掌握话语权的人。比如，糯康集团三号人物伊莱供述，2011年10月3日，伊莱受命去泰国联系一些不法军人，双方谈妥由糯康集团负责往中国船上放毒品栽赃，泰国军人查获毒品立功，作为回报，在清盛港划出一片水域方便糯康集团出入并为其提供武器弹药。
中国警方在案件开审前已对糯康的翻供行为做出估计。公安部禁毒局局长、“10·5”湄公河惨案专案组组长刘跃进表示：“在预审中，6名被告的口供就有些反复，特别是糯康。翻供改变不了犯罪事实，因为证据是确凿的。”
就糯康当庭翻供是否会对审判带来影响，环球人物杂志记者采访了专案组成员、云南省公安厅法制总队总队长聂涛。聂涛说：“否认指控进一步证明了糯康生性狡诈。作为犯罪集团的首要分子，他不敢面对法庭的审判和法律的严惩。但他的否认不影响他作为犯罪集团首要分子以及作为组织、指挥‘10·5’案件首犯的定性。作为专案组成员，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前期公安机关大量的侦查、呕心沥血的调查取证，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糯康犯下的罪行，以及他在犯罪集团的地位和作用。”
养情人当线人
2011年10月5日，“华平号”和“玉兴8号”两艘中国货船在湄公河泰国水域遭武装人员挟持、袭击，船上13名中国船员全部遇害并被抛尸入水，此案震惊世界。泰国媒体随后对外声称，两艘中国商船是因武装贩毒，被泰国军方发现，导致双方枪战，13名中国船员被击毙，船上搜出若干毒品以及枪支。
对于泰国媒体的说法，中国方面没有急于回应。案发第二天，西双版纳警方到达事发地暗访。刘跃进回忆道：“目击证人说，当时两艘中国商船是在几条快艇的押解下，向下游的泰国水域开去。证人听见船上有枪声，还看到泰国军人向船上扫射，后来看到一伙儿黑衣人从船上跳下逃跑了。中国船员到底是被黑衣人杀害，还是被泰国不法军人杀害？这关系到中国商船是否涉嫌武装贩毒。”
几天后，被害船员尸体被陆续打捞上来，死状惨烈。刘跃进分析说：“抓人就抓人，有必要全部枪杀抛尸河里吗？还都是被蒙着眼睛？”泰国媒体的说法显然有疑点。
经回溯整理，盘踞在湄公河流域的糯康集团进入公安部门的视线。情报显示，糯康集团成员作案时通常会穿一身黑衣并蒙着头部，也配备有几艘快艇，糯康集团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在金三角一带，糯康是个传奇人物。1969年11月8日，糯康出生在缅甸大其力县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与大多数金三角地带的匪徒成长轨迹相同，他走的也是“当兵、贩毒、抢劫、拉帮”这样的老路。
1991年，糯康加入大毒枭坤沙集团。1996年，坤沙向缅甸政府投降，糯康率部下也在大其力县就地投降。但糯康并未洗手，他组织团伙在金三角地带武装贩毒、打劫船只，最多时拥有帮手100多人。
从坤沙手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到贩毒集团头目，糯康凭借的是对团队成员严厉的管控。除此，糯康还利用毒品控制手下，他的团伙几乎都吸毒，包括糯康本人。糯康在湄公河沿岸不少村寨都养着情人，让她们成为线人，也方便自己藏匿。据专案组调查组组长张润生说，糯康公开的情人有 3个，孩子有10个，而他并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妻子。
2007年开始，糯康改变了制毒贩毒的单一赚钱模式，开始向过往船只收保护费。湄公河流域行驶的商船中，有一大半是中国商船，因此可以说，糯康赚的是中国人的钱。
糯康信佛，每逢初一、十五他都会吃斋念佛。但他在实施犯罪行为时，却从不手软。据不完全统计，仅2008年以来，糯康集团涉嫌针对中国籍船只和中国公民实施的抢劫、枪击犯罪活动就达28起，致死16人，致伤3人。
第一次抓捕漏网
专案组基本断定糯康集团成员是犯罪嫌疑人，但如何从证据上突破，却是个大难题。刘跃进回忆道：“糯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没有人真正见过，甚至有人怀疑这个人是否存在。”一时，专案组感到抓捕糯康无从下手。
专案组想到了毒品这条线，在湄公河上贩卖毒品必须要经糯康之手，不给他交保护费，谁的毒品都运不出去。
第一个突破口是抓到岩相宰，糯康集团的一个船长。岩相宰被俘后交代，依莱曾对他提起“10·5”案子是他们干的。这个消息让整个案子有了眉目，抓到依莱成为下一步最主要的任务。
然而，一条情报突然让抓捕依莱变成了次要的事。可靠情报显示，糯康正在老挝境内波乔省某村庄的情人家里。
2011年12月6日，老挝军方和警方组成的抓捕小组紧急赶到该村庄。没想到，抓捕工作遭到村长的阻拦。“糯康很会做人，经常拿钱贿赂当地人，看哪里桥塌了、路坏了，就用抢来的钱修桥、修路。一来二去，就得到了当地人的信任。一旦有要抓糯康的消息，就会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刘跃进解释道。就这样，第一次抓捕，糯康溜了。
2011年12月13日，依莱落网。负责审讯依莱的云南省景洪市法制大队教导员吴健告诉记者：“依莱今年54岁，参加过坤沙组织，后投奔糯康。依莱有点文化，老奸巨猾。但是，他的心理压力也很大，因为他没想到中国警察会直接参与打捞尸体和现场勘验。”
一周后依莱终于开口，他承认自己是“10·5”案件具体的组织者之一，交代了整个案件的基本轮廓以及残杀中国船员的动机。
依莱说，“华平号”和“玉兴8号”常年在湄公河流域行驶，但从没给糯康交保护费。糯康几次捎话，中国船主都不买账，因此，糯康想给中国商船一点厉害看看。惨案的直接导火索是，去年9月22日，缅甸军方征用中国商船袭击糯康的指挥部，打死打伤很多人。尽管“华平号”和“玉兴8号”并没被征用，但在糯康的心中，征用不征用是次要的，他已经对“不听话”的中国商船动了杀机。
糯康并不想简单地报复中国船只，他还要把泰国军人拉下水。他想到了一个巧妙的计谋，那就是，扣押中国商船，把毒品放在中国船上，让泰国军人以查获毒品遭到反抗为由，射杀中国船员。泰国军人可以因此立功，糯康则获得泰国某些码头的出入便利。
案情基本水落石出，下一步就是抓获糯康。
天罗地网抓糯康
第一次抓捕后，糯康成了惊弓之鸟，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抛头露面，而是选择了一个缅甸人替他出面做事。掌握这一情报后，专案组通过和缅甸警方合作，最终将此人抓获。据他交代，糯康一伙藏在缅甸崇山峻岭的帐篷里，配有M16、AK47、火箭筒等各种武器装备。
黎明时分，缅甸军警突袭糯康的集中营，双方展开枪战，糯康的人听到枪声，四散奔逃。云南省公安厅禁毒局局长胡祖俊告诉记者：“在糯康的营地上居然还发现了鱼池，虽然在深山老林里，糯康仍旧非常重视自己的生活质量，每天吃的都是新鲜的肉、鱼和蔬菜等，并且还用抽纸。”
几次抓捕失败后，糯康更加谨慎，专案组决定主动出击。2011年12月至2012年4月间，在中国政府及专案组多方协调下，缅甸、老挝军警多次对糯康犯罪集团开展清剿行动，收缴了大量枪支弹药、毒品及现金，抓获多名集团成员，糯康在缅甸已无法立足。尤其是二号人物桑康在今年4月21日落网，更是斩断了糯康的“手足”。
2012年4月25日，糯康带人乘船从缅甸一侧到老挝。专案组得到情报后在老挝一侧沿线布下天罗地网。糯康刚一上岸，就被发现，逃不多远即被俘。老、缅、中警方趁势突击，最终抓获了扎西卡、扎波、扎拖波等人。据他们供述，在湄公河案件中，他们都上了船，扎拖波负责警戒，扎西卡和扎波都向中国船员开了枪。
在他们的供述里，都提到了翁蔑。翁蔑是糯康集团四号人物，也是案件的指挥者之一。眼看着大势已去，翁蔑选择了向缅甸警方投降。“翁蔑的落网和移交标志着主要犯罪嫌疑人全部抓捕归案。”刘跃进说。
为了对糯康案件进一步调查有帮助，缅方曾经把翁篾移交给中国审讯。在审讯中，翁蔑本人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同时也指证了糯康。“目前，中国警方正在通过国家层面，争取将翁蔑移交中国法庭审判。”聂涛告诉记者。
对于此次共同作案的9名泰国不法军人，泰国警方已经对他们进行了控制和调查，相信泰国方面一定会做出公正的审判，以告慰中国受害船员。
对话糯康
从被移交中国警方那天起，糯康等嫌疑人的合法权利就得到了充分尊重。中国司法机关为每名嫌疑人安排了相对固定的翻译人员，依法通知相关国家使领馆，坚持全程讯问录音录像等。
专案组还成立医疗小组，防备糯康毒瘾发作。有一次审讯时，糯康突然“晕倒”了。医生赶紧过去查看，翻开眼皮一看，他的眼珠在转，但就是不睁眼。最后，糯康自己承认：“刚才是装的。”还有一次审讯时，糯康突然又“晕倒”了，还伴随小便失禁。专案组一位老审讯员气愤地说：“他简直就是个无赖。”
9月18日，包括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在内的媒体记者与糯康进行了对话。
记者：你什么时候参加坤沙集团？
糯康：1991年。
记者：你当时在坤沙集团中担任什么职务，负责什么事情？
糯康：我负责后勤工作，没有担任任何职务。
记者：离开坤沙部队后去了哪里？
糯康：离开坤沙部队后就在缅甸大其力勐海一带做事，因为老婆都是大其力勐海人，小孩也在那里。
记者：你和桑康、依莱是怎么认识的，是什么关系？
糯康：桑康、依莱原来也在坤沙的部队，我们在那里认识的，是战友和兄弟关系。
记者：为什么要选择中国船只作为犯罪目标？
糯康：2011年9月22日，这两艘中国船拉了缅甸兵和老挝兵来攻击我们，造成我们很大的伤亡，我决定报复。
记者：你们团伙有多少成员？
糯康：我身边主要有10多个人，其他人还有各自的手下。
记者：你们的经济来源是什么？
糯康：帮各贩毒集团运输毒品并收取费用，还有向经过我们区域的船只收保护费。
记者：收保护费，对象是什么人？
糯康：不管任何人，只要做毒品生意，都得通过依莱、桑康和我的同意。
记者：你们怎么收取保护费？
糯康：我们都是带冲锋枪和手枪上船收费。
记者：如果船主不交怎么办？
糯康：还没有出现过不交的情况。只要经过我们的势力范围都要交。
记者：你是否知道去年10月5日湄公河上13名中国船员被杀的事件？
糯康：我知道，是我们组织实施的，我说你们（注：指其手下）去做。
记者：你信佛还杀人？
糯康：……（低头，长时间沉默）
记者：你是否想过实施犯罪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现在有什么想法？
糯康：我做的事情大错特错，对不起受害的13名中国船员，希望中国政府和法律能对我从轻处理。想法是有，但我尊重中国法律的裁决，向13名船员家属道歉。
尽管庭审当天糯康翻供，但是在确凿的证据面前，翻供是徒劳的。等待糯康等人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