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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专访坚守山村26年的女教师徐云玲

“如果我撂挑子,很多孩子就读不成书了”

本刊特约记者 | 王有震 刘希 《 环球人物 》(

    1个老师、3间石头屋教室、26年、数百名学生……在豫南大别山深处的马庄教学点,徐云玲创造了一连串让人感动的数字。今年夏天,中组部点名推荐徐云玲作为优秀人才参加北戴河专家休假活动。62名专家里,她是唯一来自山区的教师。

    就在去休假前不久,徐云玲还捐出自家7间老屋的宅基地,用16万元爱心款建起新教室。当记者问她还有什么梦想,她说:“我的两个梦想都已经实现了:当一个好老师;让孩子们拥有一间宽敞明亮的教室。现在,我就想把孩子们教好,让他们能为这个村庄做点好事,再有机会出去开开眼界就行了。”

    炸石头建教室

    马庄位于河南省泌阳县马谷田镇,三面环山,且山高林密、溪流交错,有一条水泥路但还没通车,就连座机电话信号也时断时续。1983年,为了让这里的孩子就近入学,马谷田镇在马庄设立了教学点。一张破讲台,两间本来用作喂牛的破旧茅草房,不通电,没有水。由于条件艰苦,先后去的5名公办教师,没人干满一个学期就都申请调走了。

    1986年春天,当第六名老师离开时,再没人愿意来了,该开学了,可教学点的门却锁着。眼看着10多个孩子要失学,家长们急了。高中毕业生徐云玲自告奋勇要当这个教学点的老师,她在1982年嫁到马庄之前曾当过两年扫盲教师,而且十分喜欢教学工作。“望着光着屁股嬉戏的娃儿们,我心里很难受。只要信得过我,我愿意教他们念书。”就这样,徐云玲以代课教师的身份走上了讲台。当时,她想的也很简单——只是代一段时间的课。

    1993年,茅草房破旧得既不能遮风更无法避雨,成了危房,徐云玲只好把孩子们领到自家的土坯房里上课。她和丈夫商量拿出一家全部的积蓄3000元钱盖教室。7年来,徐云玲每个月工资32元,这3000元是她7年工资加上家里卖花生、玉米的钱。用这笔钱买来水泥、木料后,他们买不起砖了。课余时间,徐云玲就和丈夫到山里炸石头,再用平板车推回来,请人垒石头墙。

    3个月后,3间石头房终于盖起来了,外墙刷上了“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八个大字,屋里墙上贴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几缕阳光透过窗洞的木栅栏照进来。“孩子们上课不用再担心刮风下雨了。”徐云玲欣慰地说。而她一家仍旧生活在石头房后那几间她嫁过来时住的土坯房里。

    盖好新校舍,徐云玲根据不同的年龄段,开始了她的“复式教学”。学生不多,只有10多个,分为3个年级,在仅有的一个教室里上课。徐云玲先给三年级的学生上课,讲够一小节停下来布置作业,然后依次为其他两个年级的学生上课。几年后,为了解决外出务工村民子女照看难的问题,徐云玲又开设了学前班。

    虽然教学条件有限,但徐云玲讲课的内容却一样不落,文化课外,音乐、美术、自然、体育、思想品德课样样齐全。上音乐课,她带着孩子们到山脚下或小溪边放声歌唱;上体育课,她和孩子们一起在庄头小路上赛跑,或教孩子们掰手腕、摔跤、做体操。

    不让一个孩子失学

    村民们把有着3间石头房子的马庄教学点称作“巴掌小学”,但在山里娃的心里,这里却是快乐的天堂。徐云玲把学生们看作自己的儿女;在学生们眼里,徐老师就是他们的妈妈。

    在徐云玲那里上学的孩子,大多要趟过两条小河才能到教学点。夏秋时节,山里易发洪水,她就早接晚送,把孩子们一个一个背过河。有时河水太大,她专门买了一口大铁锅做饭,留他们食宿。碰上哪个孩子生病落了课,她利用星期天或挤时间,走几里路去学生家中补课。

    一年级学生汪兰,父母外出打工后就被送到马庄的外婆家照看。外婆觉得汪兰从小智力差,不愿送她上学,徐云玲几次三番跑到她家,给她做工作。最终,外婆被感动了,让汪兰上了学。汪兰到了教学点后,徐云玲从拼音字母到10位数以内的加减法,不厌其烦地教,她的学习也渐渐赶了上去。因为徐云玲的坚守,马庄的适龄儿童没有一个失学的,入学率一直保持在100%。

    “我上三年级时,家里没钱,徐老师就免了我的学费和课本钱,她待我就像亲妈妈。”大学毕业后在马谷田镇自主创业开文印店的女孩宋静告诉记者。26年来,徐云玲从微薄的工资里挤出钱来资助了108名贫困学生,送走的学生一拨又一拨,初中、高中、大学,有的甚至考上了博士。

    “俺就是徐老师教过的学生,现在俺的娃也在那儿读书。因为有了她,俺这山旮旯里20多年来再也没出现过一个新的‘睁眼瞎’(即文盲)。”村民孙成相说。在马庄,像孙成相这样的父子学生、母女学生比比皆是。

    在徐云玲家里,记者看到了一摞奖状和荣誉证书,这是20多年来马谷田镇政府为她和教学点颁发的。“我们这里离正规小学太远,外面的老师不愿意来。如果我撂挑子,很多孩子就读不成书了,长大了就都是‘睁眼瞎’。教育好孩子是我的责任,没啥值得感动的。”徐云玲说。

    一声声“老师好”让她留下了

    1998年的冬天,对徐云玲来说似乎特别寒冷、漫长,她的丈夫孙荣合病倒了。孙荣合年轻时双腿患上了静脉曲张,行走艰难,农忙时只能勉强干点轻活。这年,他不幸又得了淋巴肿瘤,低烧不退,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卧病在床。徐云玲一边上课,一边伺候丈夫,常常是忙到半夜头一倒就睡着了。为了不耽误给学生改作业,她就把作业本放在枕头边,夜里醒来继续改。每天天不亮,徐云玲就得起床做饭、煎药、洗衣,有时还得赶往15多公里远的镇上为丈夫抓药——这样她才能不耽误给学生上课。整个冬天,她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有一天,徐云玲回来时山洪暴发,河水猛涨,被困在了河对岸。眼看着没法回去给学生上课了,恰好有个村民从这经过。她让村民找了根绳子,一头拴在树上,另一头扔给河对岸的自己。徐云玲把绳子系在腰间,双手举着药小心过河,刚走到河中间,一个急流把她冲倒了,幸好又一个急流把她卷到了岸边。村民把她拉出水时,药还在她手里攥着。她回家放下药,换完衣服又站到了讲台上,头发还滴着水。

    徐云玲最初每个月的工资只有32元,1994年增加到47元,直到2004年才增加到100元。因为一年有两个月的假期,所以她一年只能领10个月的工资,教学点的办公用品费用基本上都是从她的工资里面支出。前几年,徐云玲家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回肉。而平常吃的所谓菜,无非是腌制的蒜叶和蒜瓣,只有留学生在家吃饭时,她家的饭桌上才能够见到青菜。

    2005年初,一位朋友介绍徐云玲到北京一家幼儿园工作,月薪1000元。这相当于她在马庄教学点一年的收入,徐云玲真的动心了。就在她下定决心去北京的第二天早晨,12个孩子准时来上学了。第一次,教室的大门是锁着的。孩子们在教室前徘徊,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怯怯地望着徐云玲,轻轻地喊了声“老师好”。“那一声声‘老师好’,把我的心都叫碎了。”她又像往日一样打开教室的门,从此再没动过离开的念头。“家里的难事总会过去。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让娃儿们没有学上。”

    2009年,她终于从代课教师转为正式教师,工资也涨到了1300元。“比原来翻了好几倍,其实我们这里政府也挺不容易的,他们是从办公经费里给挤出来的钱。”徐云玲已经很满足,比起其他代课教师,她觉得自己幸运得多。

    徐云玲不但撑起了一所“学校”,也撑起了一个家。就在丈夫卧病在床期间,她学会了犁地、耙地、播种、打场等男人干的重活,且样样精通。每天晚上,她忙完工作后,又用自学的医疗知识为丈夫按摩……2010年春天,病瘫10多年的丈夫居然可以下床活动了。而一天天长大的3女1子也都格外勤奋和懂事,先后考上了大学,大女儿还像徐云玲一样成了一名小学老师。

    今年春节后开学,马庄教学点一下来了27个孩子,她就让高中学历的丈夫当起了编外教师,义务协助她——徐云玲家又多了一位老师。

    “我没做什么事情”

    北戴河,是徐云玲“出门最远的一次”,之前除了入选“中国好人榜”后受浙江卫视邀请到北京做节目,她没去过河南以外的地方。这次作为优秀人才参加北戴河专家休假活动,让徐云玲异常惊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物,一个小农民能够到那个地方去?这是多大的政治荣誉呀!”

    为了这一次北戴河之行,徐云玲在女儿的带领下,去镇上花70块钱买了一条连衣裙,一双黑色皮凉鞋,还特意去染了头发,“想着这是代表河南省泌阳县,也代表我们全家……”

    8月2日晚上,驻马店开往北京的火车上,徐云玲一夜没睡着。“我想到了那里怎么跟他们接触,怎样跟他们说话”,徐云玲为自己语言表达没有水平而紧张。

    一直生活在山里的徐云玲对大海充满想象,一安顿下来,她就迫不及待拉着陪自己同去的女儿去了海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海。迎面吹来的海风,让她很享受,“我不会游泳,只是感受一下”。

    休假对徐云玲来说也是一个增长见识的机会,连自助餐都成了一个“考验”。“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吃,比如用盘子什么的,先看别人怎么做,然后再学。很多菜我不认识,不知道怎么吃,干脆就没有吃。”

    休假之前,其他61位专家中徐云玲只认识景海鹏和刘兰芳,她曾带着学生们满含热情守在电视机前看前者“飞天”,后者的评书则为她单调的山村生活增加了别样的味道。这一次,她真的见到了以前遥不可及的人物。只可惜,还没等徐云玲鼓起足够勇气提出与景海鹏合影,他就提前离开了北戴河。

    专家们相互交流,传递名片,徐云玲也收到一些。她没有名片,无法与其他专家互换。“我一个山村老师,要什么名片啊。”谢华安院士和农民发明家赵正义告诉她有什么困难找他们,都被她婉拒了。这些年来,即使在当地,她也没有主动提过任何要求。一天,赵正义的妻子带徐云玲与她的女儿逛街,挑了衣服让她试,她不是说“不能穿”就是“不喜欢”。最后,赵正义的妻子悄悄把衣服塞给了她的女儿,徐云玲不知如何表达谢意,“人家也不容易……”

    8月8日下午,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校长刘彭芝组织了教育工作者座谈会,在会上,各位专家讨论教育的发展方向、实践中需要注意的问题等等。徐云玲一直没敢主动发言,讨论内容对她来说显得有些陌生,最后在各位专家的强烈建议下,她才简单讲了一点感受。

    有人问她:你20年一直在自家盖的三间石头房里教学,会不会感觉政府对教育方面的资金投入太少?徐云玲平静地回答:“我只是想着把自己学到的东西传授给学生,让孩子们开阔视野,让他们能走出大山。”她说,自己对教育体制不大了解,也没有想过如何更好地改变小学教育方式,“只想按照教材的要求好好教孩子。”但她感觉素质教育是最主要的,尤其是人的品德。上课时,她会经常告诉孩子们,“有那么多人关心我们,我们要用一颗感恩的心去面对。”

    8月10日,结束一周休假后,徐云玲又回到了马庄,继续一个平凡的山村老师的生活和教学。

    “我没做什么事情,跟别人比,我真的不算什么。”这是采访中徐云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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