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也必须有人文关怀”

    自2005年《超级女声》（第二届）产生轰动后，选秀节目便在中国电视荧屏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但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节目像《中国好声音》一样，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赢得广泛的赞美和节节攀升的收视率，并同时遭遇巨大争议和质疑。

    7月28日，在接受环球人物杂志记者采访时，《中国好声音》总导演金磊说得很自信：“我们不是简单的选秀节目，我们做的是人文的娱乐。”

    风口浪尖上的“好声音”

    “我们一直相信这个节目会成功，但没想到这么快。”金磊告诉记者。

    事实上，今夏电视荧屏上并不缺少选秀这道时令菜。7月7日，山东卫视《天籁之声》总决赛开播；7月11日，东方卫视《声动亚洲》登台；7月13日首播的《中国好声音》最后一个亮相，第一期收视率表现并不突出，为1.5%左右。

    但在接下来一个星期内，《中国好声音》却成了网络上最热的话题之一。令人耳目一新的“只看重声音，不看重外表”的理念，高水准的选手，精良的制作和星光熠熠的明星导师，将已经被选秀节目的炒作、绯闻、低俗化倒了胃口的观众重新拉回到电视机前。第二期《中国好声音》的收视率迅速蹿升至2.7%，位居同时段节目收视率第一。 就连刘欢、那英、庾澄庆和杨坤4位明星导师所坐的转椅，因为传说中高达80万元的造价，都在媒体上出尽风头。

    但另一边，选手身份频遭质疑，人物故事被指编造，导师评判引发的种种争议，也席卷而来。

    在第一期节目中以经历丧父之痛而感动众人的徐海星，被网友找出以往参加选秀的经历：2009年《快乐女声》全国300强、2012年《花儿朵朵》全国40强。更令人怀疑的是，徐海星在《花儿朵朵》比赛中以“爷爷病危、奶奶入院”为由退赛。而一个月后，在《中国好声音》的舞台上，她又称为“刚刚病故的父亲”献唱。

    很快，以美甲店老板身份上台高歌《春天里》的黄勇被发现曾签约齐秦的公司，而且疑似“富二代”，生活并不拮据。“农民爵士歌手”邹宏宇则被曝家境殷实，是否真是农民值得怀疑。此外，多名选手被发现疑似“选秀专业户”，曾出现在此前各种选秀节目的舞台上。

    正反两方面的巨大声浪，无形中联手将《中国好声音》推上了风口浪尖。

    偶像类选秀节目全面走向衰落

    如果将2004年湖南卫视《超级女声》的创办作为“选秀元年”，电视选秀节目已经迈入了第八个年头。在这8年间，各档选秀节目如过江之鲫，但由于节目缺乏新意，关注度持续走低。2007年后，选秀节目就已经呈现退潮之势，《绝对唱响》、《我型我秀》、《加油好男儿》等曾风靡一时的选秀节目，纷纷在2008、2009年告别荧屏。

    与此同时，选秀节目种种乱象层出不穷，也招致观众的反感。2007年，重庆卫视选秀节目《第一次心动》中出现“雷人”一幕，两位女评委公开争风吃醋，甚至挑动男选手去扇女评委耳光。这次极其低俗的炒作让广电总局痛下杀手，果断叫停《第一次心动》。随后，所有选秀节目都被要求整改，取消短信投票环节，并不允许在黄金时段播出。

    2011年，被视为国内选秀节目鼻祖的湖南卫视在《快乐女声》比赛中疾呼“选秀未死”，但依然没能重温昔日万人空巷的辉煌，甚至因为直播屡屡超时，被广电总局开出罚单。此后，湖南卫视宣布在2012年将停办群众类选秀节目，这被视为以湖南卫视为代表的偶像类选秀节目全面走向衰落的标志。

    选秀节目还造就了一个被称为“选秀专业户”的群体。他们怀揣“一夜成名”的梦想，其中有些人并不缺少才华，但或因为缺乏成为偶像的外在条件，或因为难觅优秀的音乐制作人、经纪人，再或者遭遇到“暗箱操作”，他们虽然登上了选秀舞台，却无法获得进一步施展才华的机会，以至于纷纷“回炉”，在一个又一个选秀节目间疲于奔命。

    有“选秀教母”之称的天娱传媒总经理龙丹妮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过去那种唱一首歌、说几句话就能搞定收视率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一个关注音乐的专业节目

    事实上，偶像类选秀节目的滑坡不仅出现在中国。全球范围内，观众对以《美国偶像》为代表的选秀节目都渐渐开始审美疲劳。在这样的背景下，新的选秀节目类型开始出现，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荷兰的《The Voice》（声音）。《中国好声音》就是购买了《The Voice》的版权。

    《The Voice》2010年在荷兰推出并创下收视奇迹。迄今为止，已经被26个国家购买了版权，几乎都取得了巨大成功。中国版由“星空传媒”下属的“灿星制作”打造。这个由金磊领衔的团队曾打造过东方卫视的《中国达人秀》，颇受业界瞩目。金磊1997年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从事电视业已经15年了，担任过诸多大型晚会及综艺节目的策划和制作人。

    《The Voice》与以往选秀类节目最大的不同是“盲选”环节。4名导师坐在转椅上背对舞台，只有选手的声音足够吸引人，导师才会按键转身，看到选手的真面目。这个环节，是各国在引进时绝不能修改的关键原则。“节目录制前，所有导师都没见过学员，甚至没有任何资料。”杨坤在接受采访时也证实了这点。

    据外界估计，《中国好声音》投资近亿。对此金磊并不避讳：“大投入才能带来大回报。”但他也表示，外界关于斥资千万购买版权、明星导师转椅每把造价80万元等传言“太夸张了”：“我们购买版权的费用是500多万元人民币，转椅是4把加起来总共80万。”

    《中国好声音》严格依照了《The Voice》节目导师的组成方式：两位一线大牌明星、一位年轻人喜欢的明星和一名出身“草根”的歌手，分别对应的是刘欢、那英、庾澄庆和杨坤。外界猜测，4名导师的出场费达到总价2000万元。金磊回应说，吸引导师的绝不是金钱。

    刘欢、那英最初都断然表示不考虑参加任何电视娱乐节目。节目组“三顾茅庐”，反复商谈，甚至将“不搞暗箱操作”写进合作合同，才争取到他们的加盟。邀请杨坤时，颇有戏剧性，杨坤的父母都是《中国达人秀》的忠实观众，一听说对方是同一个团队，二老高兴地张罗了一桌子饭菜要请他们吃饭，杨坤的加盟自然不在话下。

    幕后，《中国好声音》邀请到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音响总监金少刚领衔音乐制作团队，被称为中国第一贝斯手的“零点乐队”成员王笑冬担任乐队总监。金磊说，“这些老牌的音乐人，他们也很担忧现在中国流行音乐青黄不接的状况。这些人凑在一起，不只是做一档节目，我们是要做一件事。”

    中国电视娱乐节目走过很多弯路

    环球人物杂志：现在外界有很多对《中国好声音》的质疑，主要集中在选手身份造假、过度包装这几方面，你对这些质疑是怎么看的？

    金磊：这不奇怪，我很能理解。观众有很强的不安全和不信任感，因为身边大大小小太多假的东西了，所以既特别容易被打动，也特别容易怀疑。

    但说到过度包装，我不认同。我不认为选手讲出自己的故事就是包装。早年青歌赛算不算一种真人秀？但看完一场青歌赛你恐怕记不住谁。因为没有故事打动你。我认为任何一档好节目都是讲人的故事。当然讲故事的水平有高低之分，好团队讲故事可以达到润物细无声的境界，讲得自然、真诚，我们也在努力争取达到这样的水平。

    环球人物杂志：你曾说中国娱乐节目近10年的发展不大，为什么这么说？

    金磊：这是我个人的体会，我觉得中国电视娱乐节目在10年中走了很多弯路，这中间也包括我自己。我们曾经被大量台湾的娱乐节目冲击，所有频道都出现了那种吵吵闹闹、唱唱跳跳、让明星出出丑、做几个游戏的节目，不是说那些节目一定缺少看点，但我觉得我们醒悟得有点晚。

    我们是很晚才意识到，一个节目核心的力量是要去讲述真实的故事，娱乐也必须要有一种人文关怀。娱乐是要做温暖的狂欢、人文的娱乐。

    就像以前“快女”的时候，炒作出很多话题。但后来我们才发现，传达最主流价值观的才是最有收视率的。我们希望做出一种激励人的、有正面力量的东西，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就是“正能量”的东西。

    环球人物杂志：从2007年做《加油，好男儿》开始，你做了很多选秀类节目。在你眼中，电视选秀节目走过了怎样的道路？

    金磊：狭义的“选秀”其实是名利心很重的节目，它的出发点是“我要成明星”，所以有极其复杂的赛制，不断晋级再晋级，把偶像炒热。但电视选秀节目迅速到了一个瓶颈。它被唱片工业制约了。我们的唱片工业目前是不完整甚至是萎靡的。李宇春那一届的成功是因为第一次使用了短信投票，这不单是电视制作层面带来的成功。但很多人以为偶像选秀可以不断复制，不断成功，事实证明并没有。

    环球人物杂志：有人说选秀节目是“换汤不换药”，尽管模式不同，内核是一样的。你担心观众有一天会对选秀类节目彻底地审美疲劳吗？

    金磊：这个形态能长盛不衰，其实是出于很简单的道理：草根人物，为梦想去付出、拼搏，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激励人心的动力。所有的选秀都是看一个平凡人如何为了梦想创造奇迹。这在文学、体育、电影电视里都是经久不衰的母题。至于会不会审美疲劳，那要看制作水平。

    环球人物杂志：大家可能会有一个疑问，我们的成功总是来自对国外的借鉴，现在离我们产生真正原创的优秀电视娱乐节目模式还远吗？

    金磊：还远。目前全球的娱乐模式研发机构都在英国和荷兰。关于借鉴的问题，我觉得现在是一个文化大融合的时期，而不同的文化对全世界的贡献是不一样的，不是哪个比哪个更先进的问题。我觉得大可不必把这个看成是我们低人一等。

    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现在我们搭建不出这样的研发体系，因为西方主张讲究科学、论证，讲究方法论，这些是我们的短板。他们每一个成功的模式，都是从千百次实验里精炼出来的，不是在哪里喝喝茶，一拍脑袋想出来的。要是说我们马上就能产生这样的东西，我不那么乐观。

    环球人物杂志：作为曾经执导过《中国达人秀》的导演，你觉得《中国好声音》有什么新的突破？

    金磊：实际上《中国好声音》和《中国达人秀》的核心理念是一样的，就是小人物，大梦想。《中国达人秀》的核心是关注中国老百姓的生存状态和他们的梦想，我一直说它其实是个民生访谈节目，套上了一个娱乐的外壳。《中国好声音》更纯粹，专注于音乐本身，也更有活力。

    环球人物杂志：有不少观众认为，《中国好声音》会改变人们对中国娱乐节目的看法，你有这份自信吗？

    金磊：（笑）这是一个需要用时间来判断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