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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出史诗级大片,被认为是台湾电影复兴的标杆

魏德圣,不愁没有知己

本刊驻台北特派记者 | 王尧 《 环球人物 》(

    这个5月,台湾导演魏德圣在大陆很忙。从东南到西北,一个城市接一个城市地做宣传,一遍遍接受采访,讲述他和《赛德克·巴莱》的故事。

    就像当初不解自己的首部剧情长片《海角七号》因何如有神助般红了一样,魏德圣现在也不明白,为何大陆媒体和影评人对《赛德克·巴莱》的评价出现神奇的两极化——从最初被批“文戏太弱,暴力血腥镜头太多,难以引起共鸣”,到现在赞声越来越多,好评如潮。这个单纯、执著的小个子导演此番进军大陆,尽管票房并不理想,火热的媒体环境倒是好得令大陆电影人眼热。

    梦想像一封无法投递的信件

    出生于1968年的魏德圣是一个有梦想的人。因为有梦想,这个毕业于职业学校电机科的台南人决心投身电影。从场记、助导到副导再到执导一系列短片的“小导演”,他在大名鼎鼎的杨德昌电影工作室工作过,制作的短片也曾获过一些小奖项,应该说,这位非科班出身的“小导演”混得还不算太差。不过,当他认定自己的梦想是拍史诗级大片《赛德克·巴莱》后,梦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像“一封无法投递的信件”。

    《赛德克·巴莱》取材于1930年台湾原住民武装抗日的“雾社事件”。 对于大陆观众来讲,无论是“赛德克·巴莱”这个名字,还是“雾社事件”,都是非常陌生的词。

    赛德克是台湾原住民的族名,意为“人”,“巴莱”意为“真正的”。

    雾社位于台湾中部山区,是台湾原住民的世代居所。日本占据台湾后,在雾社一带开发山林资源,原住民的生存空间受到限制。1930年10月7日,日本巡查官吉村克己等人经过雾社,当地的赛德克族人正举行婚宴,吉村等受邀参观,却和赛德克族男子达多·莫那产生冲突,打了起来。事后,达多·莫那的父亲、赛德克族首领莫那·鲁道决定联合雾社的其他各族起事,日子定在10月27日。当天是雾社举行集会的日子,上午8时,起义原住民杀死正在当地一所学校举行运动会的134名日本人,日本军警随后赶到镇压。11月2日,赛德克族人的领地马赫坡被日本人占领,起义原住民退入山中苦战。为了避免消耗粮食,让勇士无后顾之忧,妇女们带着幼童一起上吊自杀。12月初,勇士们陷入弹尽粮绝的困境,莫那·鲁道见大势已去,在断崖上持枪自杀。其长子和次子继续奋战,最后也都自杀身亡。参加起义的各族几乎都被灭族。

    多年来,台湾有过不少反映“雾社事件”的文艺作品,漫画家、纪录片编导邱若龙的长篇漫画《雾社事件》是其中之一。1996年,魏德圣第一次接触这部漫画作品,一下子点燃了心中梦想的火种,“看完就热血沸腾,说不出那种翻腾的情绪。它不是传统的英雄主义,它是一种争取灵魂自由的英雄主义。”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这段历史,1998年,魏德圣参与了邱若龙的纪录片《1930年的雾社事件与赛德克族》的拍摄,接触了不少“雾社事件”的幸存者。但要搜集赛德克人的故事却很难:“这个族群有些特别,他们只说他们看见的,没看见就绝对不说。”魏德圣只能拼凑着写剧本《赛德克·巴莱》。

    2000年,魏德圣的剧本获得台湾“新闻局”的“优良电影剧本奖”。2003年,魏德圣花费250万元新台币(1元新台币约合0.21元人民币)拍了《赛德克·巴莱》的预告片,希望能以此拉到投资,结果当然是失败,没人会傻到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导演砸钱,他只能在等待中一遍遍地画着电影的分镜图,一边以日记的形式,诚实地记录下彼时种种心情点滴。这期间的成果是他匿名出了一本《小导演失业日记》,居然畅销一时。2008年,在此书再版的自序中,魏德圣写道:“那段时间,我想着故事、说着故事,也改着故事,虽然心中坚信它就是我等待多时的重大突破,却仍然不知道会不会成功,甚至不知道,它还要让我等多久……而等待,确实是会有所回报的。”

    转机来自《海角七号》。2008年,魏德圣执导的第一部剧情长片《海角七号》上映,首周的票房不足100万元新台币。抵押了房产筹资的魏德圣心中悲凉,但还不至于绝望,用他的话说,“在台湾,不存在活不下去的问题,顶多是不能再拍电影了”。后来的反转剧情大家都知道了,《海角七号》突然爆红,创下了5亿元新台币的票房奇迹,《赛德克·巴莱》也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筹钱的过程是真正的噩梦

    拍了《海角七号》的魏德圣依然缺钱。他说:“拍电影不是最难的,筹钱的过程才是真正的噩梦。”虽然有此前的成功作保,但沉重的题材、高额的预算和难测的市场前景还是让投资人望而却步。《海角七号》挣的钱全投进去了,圈中好友纷纷伸出援手。在《赛德克·巴莱》的片尾,有一个长长的“天使名单”,张小燕、言承旭、周杰伦等熟悉的名字都在其中。台湾“新闻局”还补助了1.6亿元新台币,台湾中影公司出资3.5亿元新台币,最后以台湾史上最高的7亿元新台币投资完成了此片。

    《赛德克·巴莱》在台湾上映那天,魏德圣在官方微博中简要回顾了历经的种种困难:山区环境的险恶、天气的多变让拍摄周期不断延长,预算不断上升,最穷的时候连道具子弹都买不起;说下雨就下雨,等太阳等得人心焦,看着担任群众演员的老人、妇女和孩子在雨中冻得直发抖,魏德圣也跟着心疼;山区地势险峻,400多人的拍摄团队,几乎每人都有受伤经历……

    片中原住民角色的扮演者除了徐若瑄和温岚,几乎全是魏德圣在山上找的真正的原住民。之所以选用徐若瑄和温岚,也是因为她们都有原住民血统。据说有人曾建议请周杰伦参演,但被魏德圣否决了,“他不是原住民,演不出那种感觉”。有半年时间,魏德圣一直在山上转悠,参加原住民的婚丧喜庆,像狗仔队那样偷拍照片,“主要是挑眼神,有猎人那样的眼睛。”片中,那些首次“触电”的原住民眼神犀利、体格健硕,在丛林中动若脱免、健步如飞,表演浑然天成。“因为你不可能在两个月内让他们成为专业演员,所以就让他们即兴演出,我来发现他们最本真的那一面,最后才根据各自的特点,给他们分配角色。”原住民演员虽有先天的优势,后天的训练也必不可少,那鹰一般犀利的眼神是每天两小时盯着蜡烛看练出来的;赤脚健步如飞是每天从5公里外的住处跑到片场的成果。

    用死亡换取灵魂的自由

    2011年9月9日,《赛德克·巴莱》在台湾上映,掀起观影热潮,最终斩获8亿元新台币票房。在台湾上映的版本分上下两集,全长276分钟。影片入围2011年威尼斯电影节竞赛单元;参与第八十四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争夺;并获得2011年金马奖最佳影片。

    影片在威尼斯电影节放映之后反响不佳,国外评论普遍认为情节冗长、拖沓,特效粗陋。大陆娱记纷纷表示看不懂——抗争本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如果抗争的结果是自杀,那还有什么意义?魏德圣不得不一遍遍地解释:“如果我只是描述单纯的抗日事件,那会怎么做?我想你一定猜到了,片中的原住民会被欺负、被打、被强暴,然后他们起来反抗日本人,可这样我就违背历史了。这段故事中的台湾原住民是用死亡换取灵魂的自由,而不是用生命的代价换取族群的自由。我做了大量调查,知道他们相信灵魂的天空,他们相信死后的价值是永远存在的。人为信仰而死是很美丽的事。”对赛德克人等台湾原住民来说,他们相信祖先诞生于巨木之中,所以在面对死亡的煎熬时,他们选择上吊于巨木之下,让灵魂回归祖灵。他们不是为了生存而战,而是为了死亡而战。

    对于美化日本人的批评,魏德圣只是简单地回答:“我绝对没有美化日本人,我只是没有丑化他们。”

    最后,魏德圣斩钉截铁地说:“我相信台湾观众一定看得懂。”

    好在,威尼斯电影节后的“不良反响”没有影响到台湾,票房一路高歌猛进,媒体整日狂轰滥炸。有人在网上说:“看新闻看得都快吐了,好像不去看这部片子就是不支持本土片,不爱台湾。”

    而台湾观众就一定能读懂魏德圣吗?也未必。有台湾影评人指出:《海角七号》的票房奇迹在先,该导演的第二部电影自然受人关注。《赛德克·巴莱》是台湾史上投资最大的电影,加上媒体的宣传攻势,一般人都会有观影好奇心。至于看不看得懂,那是另一回事。

    成王败寇。两部电影都成功了,魏德圣理所当然被奉为台湾电影复兴的标杆人物。有人担心他被捧上神坛,他自己却还算清醒,“一个人可以幸运一次、两次,但哪有永远幸运的事情?所以接下来我要喘口气,拍几部小片,再构思一部关于400年前对抗荷兰人的故事。”

    2012年5月10日,精简为两个半小时的《赛德克·巴莱》终于在大陆上映。没有明星阵容又遭遇外国大片夹击,导致首周票房不理想,各影院的排片也大幅减少。魏德圣仍在一个又一个城市地跑宣传,一遍又一遍诚恳地说:“我的电影是慢热的,希望院线能再给一些时间。”果然有一些影院的经理为他的谦卑所打动,增加了排片时间。

    而此时,台湾的影院里,《赛德克·巴莱》仍在热映。影院条件简陋,胜在票价便宜。上下集连映,看完需半天时间。那些带着干粮密密麻麻挤坐在一起、为片中赛德克人集体“自挂枝头”而默默流泪的观众,是魏德圣真正的知音。

魏德圣,不愁没有知己
与罗哲文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