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纪委”行动揭秘

    从网民发现周久耕抽的是“天价烟”，到南京市江宁区委决定免去其局长职务，前后只用了14天。这场“一包烟撂倒一个局长”的“网络问责”战背后，是一群“中国最有名的私家侦探”，被称为“网上纪委”、“民间纪委”。其中，“网探”是此战的发起者，网站编辑则是推动者。 

    “网探”神通广大 

    “天价烟”被揭发，是周久耕事件的第一个转折点。 

    谁第一个发现周久耕的“天价烟”，进而把舆论引向追击这一“奢侈消费行为”？此前，媒体普遍报道，“12月14日下午3时许，网友‘西方不亮东方亮’发文并配发照片，证实周久耕所抽的香烟是1500元一条的‘九五之尊’。” 

    但随着调查的深入，本刊记者发现，第一个发现周久耕抽“天价烟”的“网探”另有其人——12月14日凌晨2点，在“天涯社区”网站的经济论坛中，署名“华阁”的网友在其发表的《赞一下那个要处罚低价售房的局长，看人家抽的烟》帖子中写道：“在网上无意搜到周局长开会的照片，仔细一看，果然看到了这位公仆的本色，一条烟就可以抵下岗工人三个月的低保了。”在配发的照片中，“华阁”特意圈出放在周久耕左手话筒边的一包香烟，并注明“这是南京卷烟厂出产的顶级‘九五之尊’烟，一条就要1500元！”起初，有网友辩称：“仅看黄色外盒，也可能是3元一包的黄果树烟。”“华阁”随即用特写照片证明，香烟的黄色外盒上镶有蓝边，是“九五之尊”烟特有的包装。 

    “华阁”是谁？他注意到一包烟的细节，是必然还是偶然？ 

    记者从“华阁”在网上的发帖、跟帖情况中发现，从2006年的虐猫事件，到2007年的黑砖窑事件，再到2008年的林嘉祥事件，他都是网络上声讨社会不良现象的活跃分子。值得一提的是，在2008年9月三聚氰胺事件最火爆时，他曾在网络上转发帖子称“卫岗牛奶更黑”。可见其“网探”的身份，并非始于此次周久耕事件。 

    此外，“华阁”对房地产的关注由来已久。近两年来，在“天涯社区”网站对有关房价涨跌、房产政策的讨论中，都能见到“华阁”的“身影”。尤其是对南京市的房价、房贷限额、公务员收入水平和购房档次等数据，他都十分了解。由此可见，“华阁”注意到周久耕的房价言论，绝非偶然。 

    据了解，这些“网探”的实际身份，是一群资深网友。他们熟悉互联网，有稳定的上网时间，而且关心时事，对社会问题十分敏感。他们还有较长的工作经历、一定的社会资源，能够凭借现实生活中的人脉和线索，来开展业余的“网上侦查”。 

    此后，本刊记者试图采访“华阁”本人。但无论是在“天涯社区”网站留言，还是通过其他途径，都和其他媒体一样，无法与其取得联系。“华阁”出于什么原因，而回绝媒体的接触和采访？一种看法是， “网探”已功成身退。“天涯社区”网站的编辑认为：“事情的影响已经很大，揭发此事的网友目的已达到，一般不会再出现。”2008年12月16日“华阁”在“天价烟”帖子里的留言，似乎也佐证了这个观点：“感谢大家支持，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版主可以把这篇帖子锁了，现在各大门户网站都有报道，这个帖子已经没必要再存在。”从那以后，直到本刊截稿，“华阁”仅仅只在揭露周久耕开凯迪拉克车的帖子里露过一次面。 

    但某门户网站的管理人员也持有另一种看法：“‘网探’发表文章时，很难说他们就预见到事情会如此轰动。由于担心在现实生活中可能招致打击、报复，‘网探’只好选择销声匿迹。” 

    网编去伪存真 

    周久耕事件的第二个转折点，是“天价烟”一帖登上“天涯社区”网站头条，从此它成为全国性新闻话题。2009年1月1日深夜，本刊记者专访了“天涯社区”网站的周报编辑应先生，他首次谈到周久耕事件中的“戏剧性进展”—— 

    “2008年12月14日凌晨，我们发现了‘天价烟’的帖子，察觉到它的新闻价值。次日，在核实内容真实性后，我们在帖子前面加了‘红脸’，以示推荐。” 

    这个“红脸帖”果然迅速走红。一天之内，网友的点击率超过7万，回复近2000条。事情像滚雪球一样迅速扩大。1天后，网友发现周久耕戴的表是江诗丹顿；5天后，网友发现周久耕开的车是凯迪拉克。12月22日，应先生把“天价烟”推荐为“天涯周报”的一周头条。 

    “我之所以敢推荐，是因为凭常识判断，一个公务员仅靠职务收入，抽不起1500元一条的烟。另一方面，这几年网友对公款消费、政务不透明等情况，关注度非常高。它自然而然地成为我们网络编辑推荐的帖子。” 

    但“天价烟”事件愈演愈烈，这让应先生脑子里“真实性”的弦一直绷着：“总觉得和以往有点不一样。比如说，和华南虎事件、林嘉祥事件一对比，帖子的点击率和回复率的比例偏小。看文章的人少，回复的人却多。”应先生开始查阅网站的后台数据：“有人连续发帖子，都有‘天价烟’的图片；有人则在同一时段频繁回复‘天价烟’帖子；有人刚注册不久，就直奔这张帖子而来。一查，这些人都处于同一IP段。也许，它的后面有某个幕后推手？或者就是这家烟厂的另类公关？”顺着这个思路，应先生又核查了南京卷烟厂的情况：“我发现这家烟厂在2006年有过一次炒作，当时他们在南京的繁华地段打出了‘至尊南京，厅局级的享受’的广告，被评为当年最恶俗广告。周久耕恰好是个局长，会不会是故技重施呢？” 

    于是，应先生在推荐“天价烟”为一周头条的同时，也在“天涯周报”上做了个调查：“你觉得天价香烟是一次商业炒作吗？”结果，近万名网友中，67.5%选择“不相信，我只关心公款消费”，20.2% 选择“就算是，也感谢炒作”。应先生说：“看，这个调查结果很有意思，即使有人质疑‘天价烟’是炒作，但多数网友仍坚定站在打击不法官员的立场上。” 

    “网站没有受到压力” 

    就在周久耕事件成为热点新闻的同时，第一个与网络“人肉搜索”相关的侵权案在北京宣判。2008年初，在北京跳楼身亡的女白领姜岩生前所写的日记，被转载到“天涯社区”网站，其中讲述了丈夫王菲的婚外情。愤怒的网民开始“人肉搜索”，王菲的家庭地址、身份证号、手机号被披露。部分网民的行动“升级”到现实生活中，跑到王菲住所外进行辱骂、恐吓。王菲因此起诉大旗网、“北飞的候鸟”网站、“天涯社区”网站等诽谤罪和名誉侵权罪。2008年12月18日，北京市朝阳区法院判决大旗网和“北飞的候鸟”网站“侵害了王菲的名誉权和隐私权”，“赔偿精神抚慰金3000元”。而“天涯社区”网站在王菲起诉之前做出了“删帖行为”，“不构成侵权”。 

    此项宣判，正值网民追查“天价烟”一事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它是否在关键时刻给网民泼了冷水？“网络问责”是否因此受阻？某门户网站的管理人员表示：“虽然都是‘人肉搜索’，但事情的性质不一样。也许正是王菲案的宣判，给周久耕事件中的网友带来了约束，使他们不再随意越过法律的界限。” 

    而在向应先生求证当时他们“是否受到压力”时，应先生爽朗地笑了：“周久耕事件中，网站和我个人，没有受到任何部门的干涉、限制或压力。其实，就我在‘天涯社区’做编辑3年来的经历而言，在网络监督官员的问题上，空间在扩大。以前是零散出现，不成气候。从2006年开始，渐渐成了一股力量。2008年集中爆发许多大事，它被媒体称为‘网络问责元年’毫不为过。‘华南虎事件’立案侦查，陕西省林业厅官员落马，这是网民的成功。接下来的林嘉祥事件、强建周事件，都是我写的‘天涯周报’，推荐的一周头条。应该说，随着‘网络问责’正面作用的发挥，现在没有人打电话叫我们撤贴，或是施加压力了。” 

    在采访的最后，应先生坚定地说：“以后如果有类似的事情，只要情况属实，网友感兴趣，我们会继续跟进。既然网络民意推动了事件的发展，我们能给网友提供一个平台，又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