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一盏一盏亮起，老街的世界一下子红火起来。低回的客家古文吟唱伴着二胡的弦声，掠过砖墙与梁柱，在昭忠祠的天井上空旋转起伏。眯着眼睛、穿着红色唐装的肖秋林老人，全然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之中。

　　站在挂满灯笼的老街口，思绪越发变得清晰起来。这个我闭上眼都能说出方位的地方，叫衙背街，顾名思义，就是县衙背后的街，承载着于都县城好几段繁华的历史。后来，这里改成了解放路和建国路。

　　那时，我就住在解放路和建国路的交叉路口，推开窗，就能看见互相嵌合的青砖灰瓦和热气腾腾的市井生活。我喜欢牵着孩子走在狭长的街上，看篾匠的竹丝在晨光里飞舞成金线，听石匠的凿子与青石碰撞出的声响。

　　那处唱着客家古文的昭忠祠，有100多年历史。20年前，这里也是一对易姓夫妻的豆腐坊。和豆腐坊并肩的还有两家小店，一家店主是打金人小庄，另一家剃头铺，师傅姓陈。店铺都没有招牌，但开店的把自己变成了招牌。豆腐坊的易姓夫妻不怎么爱说话，整日里只埋头做自己的事情：泡豆、磨豆、冲浆、压浆、烧浆、舀浆，做好的豆腐不用上街便能销售一空。剃头铺虽然只有一面镜子和一把理发椅，可来的人并不少。操着一口闽南话的小庄和陈师傅偶尔会碰在一起，聊老街的祠堂、古井和故事。

　　当年，唱客家古文的那位盲人，是怎样叩着青石板摸进剃头铺的？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谜。每次他理完发，都会摸到街中间那个最显眼的位置，来一段即兴表演。

　　客家古文是一种说唱艺术，因所描述的内容多为古人的故事而称客家古文。唱词多为七字句式，常用的曲牌有二三十支。勾筒、二胡伴奏，有时也加入渔鼓筒、小鼓、竹板、梆子、唢呐、秦琴等。表演者在丰富的表情、婉转的唱腔中，抒发喜怒哀乐，评述功过是非。

　　如今，农民出身的肖秋林已经成了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上世纪80年代，他跟盲人师父段灶发学唱客家古文，一唱就是几十年。他还喜欢表演布袋木偶戏，常把木偶戏的提线法技能融入古文，十指翻飞间，喝彩声不断。

　　8年前昭忠祠开办了古文馆，从此，肖秋林在这里义务传授布袋木偶戏和古文表演说唱。他盼着那些浸润着美好生活期许的说唱艺术，能被更多人特别是年轻人延续下去。

　　从老街往回走，几百年的时光如同那些穿着汉服的姑娘，从擂茶馆的古井边一闪而过。图书馆的小楼里还聚着灯光。自从城市开启了夜读模式，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图书馆，那些从窗格里溢出的光，把老街照得更亮了。

　　夜渐深，灯笼将檐角和门楣染成了朱砂红，青石板依旧泛着温润的光泽。老街建筑已修复成当年疏密有致的模样。马头墙、老门扇、青砖灰瓦、灯笼高挂，再喝一碗热气腾腾的擂茶，听一段优美婉转的古文，烟火味越发浓郁起来。

　　忽然明白，曾经的衙背街并没有消失。就像当年那个盲艺人所唱的客家古文，此刻，正在越来越多年轻人的唇齿间，长出新的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