踯躅油菜花地，茎秆已高，已然没过头顶，人在黄花间，仰面看天。

　　天空碧蓝温软有淡纹，间或飘过白云，轻盈如棉絮。眼中满是油菜花，黄澄可爱，漫漫一片，菜秆长得高，人几乎淹没其中。

　　无人机在上空盘旋，可以看清油菜地起伏的地形，连片花海被一条靛蓝小河分割，大片花地中，间或有老树巨柳。而置身其中，仰面看天，却又能领略到另一种美。

　　八百年前，宋代诗人张埴曰：“仰面楚天过，浮云似白衣。” 一个人看天上的云，可以看出不同的形状，如牛、如羊、如山、如肖像……就不知道诗人如何识得它是件衣裳。

　　不同的时间、地点看天，会看出不同的气象。孩童时，稚眼看天，是想窥视更大的世界。无奈18岁之前，我未出过远门，向往外面的世界只能抬头遥望和想象。那时翘首仰望天空，看天空中的飞机，在云端如一粒小点，急速地移动，直至看到眼睛发花，那个小点消失在灰蒙蒙的苍穹。那时我想，飞机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坐在飞机上的人，看我住的房子如积木？看见长江会不会如飘带一样？

　　及至少年，曾在棉花地里看天。那年秋天，我在乡下作客，棉桃始炸蕾，地里棉株高且密。苏北平原上，棉田一望无边。我随亲戚下田摘棉花，傍晚走得迟，天暗下来，一弯亮月升起在远处，人在田地深处往回走，抬头间，忽然发现，棉花地里层层密密，明月皎皎，月光如银，倾泻而下。棉田的上空，闪烁着星星，四周静谧，风过处，叶、株、桃蕾，窸窸窣窣，棉花们在月下窃窃私语。

　　后来，我在徽州的山村仰面看天。那天黎明，天还未亮，我们起早赶路，看到头顶密密麻麻的繁星，闪耀在苍穹。相反，城市里的空气遮掩了许多东西，包括从前那么多的星辰和流云。

　　看天，站在成片的田畴中央，是一个不错的角度。在紧实的庄稼丛中，沾一身油菜花粉，身旁簇拥着野藤蔓草，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一株庄稼、一株植物。

　　仰面看天，中年和少年有何不同？少年看到的是天青色，中年看到的是月白和深邃；少年见识的是露水和诗，中年入怀的是浩远和沧桑。

　　湛蓝的天空，会看到什么？看到鱼鳞呈祥、蘑菇鲜嫩，目睹羊羔跪乳、雁阵布空、长烟一空……映入眼帘的那些白云，或如骆驼散步，有一人牵着，大步流星；或是几只毛色纯白的小马驹，追着妈妈在跑；或是一介农夫，荷锄带月归；又如一个驼背老者，站在村口，手搭凉棚朝远处眺望，等待儿孙归……

　　天高地阔，浩荡的天幕上有大风在徐徐震荡。天地间，一人，一田，一仰望，颈脖舒畅，身体被植物庄稼所簇拥，神清气爽。

　　我喜欢那句 “浮云似白衣”，如此仰面看天，触摸庄稼、生灵与村庄，感受高天厚土，自然气息和生命的美好。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