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版:星辰副刊

中国能源报 2024年07月15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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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做好酱(百味)

■方华 《 中国能源报 》( 2024年07月15日   第 20 版)

  一进梅雨季,长江中下游地区的人们就要做酱。

  梅雨时节易生霉,又称“霉雨”。制酱有一道非常关键的流程,就是让蚕豆等原料生霉发酵制曲,为了赶在最易“生霉”的时节让原料充分霉变,农家主妇们开始争分夺秒。

  酱是中国民间最传统的调味品,一份酱香可以调配并丰富乡下人家平淡的生活。我的家乡盛产蚕豆,大多数人家是用蚕豆制酱,也有少部分用麦粒和黄豆。

  小满时节收获的新蚕豆,或是去年留存的蚕豆,早早晒干。梅雨来临前的某个夜晚,母亲将干蚕豆放进温水中浸泡,一夜之间,蚕豆吸饱水分膨胀饱满,此时要将蚕豆的外壳一一剥去。剥好的蚕豆米用清水反复淘洗,沥干,放到大锅中蒸煮。蒸煮要把握好火候,太熟不行,不易成型制曲;太生,落缸晒酱时又不易溶解。现在想来,很惊叹母亲如何在间隔一年后,还会那么精准地控制灶膛里的火候。

  蒸熟的蚕豆在大木盆中放凉,母亲倒入面粉,双手翻抄拌和,直至每粒都裹上面粉。随后,母亲将它们放入蔑匾、筛子上摊匀,盖上稻草,搬至阴暗处,静待生“霉”。

  在断断续续、淅淅沥沥的梅雨声中,生“霉”大约要等待十天左右。其间,母亲不允许任何人翻开稻草窥视,这种湿热天气里的守候,总有一份神秘感。

  终于,母亲搬出匾筛,揭去稻草,呈现眼前的,是一层白而微蓝的霉毛。这些兔毛般柔软的霉毛生在一块块蚕豆团上,连成一体,像一张毛毡覆盖在匾筛上。

  已是暑热天气,这些毛茸茸的豆块要放在烈日下暴晒,一两天后,再放入敞口的缸中,加入水和盐搅拌后,搬到没有遮挡的土台上继续晒。

  每日清晨,在太阳还未升起前,母亲拿筷子将酱缸里的酱料缓慢地翻搅一遍,以便它们均匀地接受阳光照耀。除了雨天,酱缸夜里也不搬进家,敞口接纳着露水的浸润、月光的洗礼。

  日夜更替间,酱缸里的酱料渐成暗红色浓稠的液体,泛着油光。用筷子头挑一点浓厚的酱入口,满口是绵浓鲜美的酱香。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少油缺荤的清平日子,一份酱将寻常的日子调剂得有滋有味。特别是在炎炎的夏日,一勺酱让普通的菜蔬增味上色,打开人的胃口。

  我家每年至少要做两缸酱。一缸纯汁纯味的本酱,用来烧菜,或直接当菜吃。一缸用酱浸泡各种陆续上市的新鲜蔬菜,比如豇豆、莴笋、黄瓜、西瓜皮、辣椒、菱角秧、萝卜、白菜梗、嫩姜……母亲将这些食材清理清洗干净,在烈日下晾晒一两日,就投入酱缸。没几日,这些菜蔬在酱缸中汲入酱香和咸味,成为极开胃的佐餐小菜。尤其喝稀饭时,从缸中掏出几个酱菜,真是清爽美味。

  酱菜之美,自古以来即得美食者青睐,苏轼就有一首专赞扬州酱菜的诗:“色如碧玉形似簪,清香喷艳溢齿间,此味非比寻常物,疑是仙品下人寰。”

  后来吃过扬州的酱乳瓜、螺丝菜、什锦菜,觉得闻名天下的扬州酱菜与母亲的相比也不过尔尔。或许是坊间批量的制作少了一份母亲的精细,或许是一年四季的生产少了一份节气的特别机缘,也或许是酱泡的瓜果蔬菜少了一份风霜雨露的风土气息。

  能够被列入宫廷早晚御膳小菜的扬州酱菜自是美味绝伦,对于我这样的“斤斤计较”而言,不过是其中少了一份童年的回忆、故乡的记忆和家的温馨罢了。我想,即便如同苏轼所谓的“仙品下人寰”,也比不得母亲亲手制作的酱香味,那看似平淡无奇的家酿土酱,浸润过朴实的日子,丰富了平淡的岁月,隐藏着母爱的芳香,储存着故乡的密码、母爱的因子,深深潜藏于味蕾上、记忆里。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