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午后，我在整理杂乱的书架时，有张纸条忽然从一本书里掉落。

　　纸条已经泛黄，是从超市购物的小票上撕下来的一截，稚拙的字迹让我心头一暖：“今天悄悄买了几瓶梅酒，我藏在冰箱里等你回来一起喝。”这温暖的字句，一下子撞开了岁月深处的某扇门。这是十年前先生写给我的，那时我初入职场，工作经常连轴转，半个月才休息一次。好容易盼到休息日，却总是宅在家里追剧。有一次看到剧里的男女主角在樱花树下喝着梅酒赏春日盛景，心想啥时候自己也能尝尝梅酒的滋味？当时，不知怎么流露出这个想法，先生竟悄悄跑去进口超市买了回来。

　　小票上的只言片语，仿佛让时光变得轻缓。

　　朋友曾讲过一个关于“片片银杏寄相思”的故事。平凡的夫妻俩晚饭后习惯外出散步，每到银杏叶泛黄时，他们都会在树下驻足徘徊，后来在一个秋日，丈夫过世了。此后十年，每到秋季，妻子都会在他们经常散步的路上拾回一枚银杏叶，在上面写下“想你”，一直写了多年……后来妻子也去世了，他们的女儿在整理母亲的遗物时，意外发现母亲日记本里纷纷掉落的银杏叶片。那些镌刻在叶上的思念，是妻子余生的慰藉。

　　我坐在一堆书中间，任思绪飞扬于往事中。

　　在老宅的五斗柜里，我曾看到过一沓父亲的家书。其中有一封信纸上这样写道：“安香吾妻，接连台风，十亩苗田尽毁。你下月要汇3000元来，再次播种育苗。家中儿女，还望周全。我很好，勿念。一九九三年十月十二日 深夜。”那封信，母亲曾对我说起，为了支持父亲，她偷偷将自己为数不多的首饰典当，另外还差的钱，是卖了家里的口粮才凑齐的。少时的我不懂父母艰辛，竟还调侃道：“如果当年父亲种菜没有回本，是不是来年秋收之前，咱们就得去讨米吃饭了？”母亲摇摇头，轻声说道：“不会的，我相信你爸。”说这句话时，她脸上是云淡风轻。许多年过去，我仍记得母亲脸庞上淡淡的笑容，那背后深藏着她对父亲的信赖与笃定。

　　1993年的信件还有很多，有的内容很简单，“收成不错，我给你汇1000元回，冬天置办年货，尽量丰盛些……”“冬天天冷，替人缝补衣服，要点上火盆。你自己当心身体，我很好，勿念……”

　　父亲的家书，说的都是家务和生计，没有甜言蜜语，有的只是细碎的商议、嘱咐和叮咛。每封信，抬头都是“安香吾妻”，落款“勿念”。幸好，家书后的日期，将父母为生计艰苦奋斗的日子串起来，让我看到了他们相濡以沫的爱。

　　《啤酒和鲈鱼》一书中写道：“岁月流逝，细沙一点一点从指尖滑落下去，低头看去，随风而逝，了无踪迹。但是，细沙其实还在的，蹲下去，仔细拢来，也能聚沙成塔，小小的塔，依然晶晶亮，反射着岁月的光芒。”

　　是啊，那些用笔墨镌刻的爱和思念，无论在购物小票上、银杏叶上，还是泛黄的信纸上，虽然琐碎，但是拢起来，确实聚成了一座塔，在时光里巍然伫立。置身塔内，那些点点滴滴的暖，无时无刻不包围着我们，日子也因那些碎暖而熠熠生辉。

　　（作者供职于清华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