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蛋的吃法，如袁子才所说，带壳切开，是一种，那是席间待客的办法。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夜读汪曾祺的文章，这段关于吃鸭蛋的描写，瞬间将我带回乡间岁月。

　　在故乡过端午，悬艾蒲、吃粽子、吃鸭蛋，一样都不能少。故乡是水乡，是鸭子的天堂，池塘沟渠，河湖港汊，数不清的青螺草虾是鸭子们的最爱。走在水边，老远就能听见鸭子们扑腾翅膀发出的欢叫声，还有它们将扁圆圆的喙伸向水里啄食的“叽咕”声。在鸭子们憩过的水草间，往往能捡到一枚枚温润的鸭蛋，偶尔还会捡到双黄蛋。

　　母亲腌制咸鸭蛋，始于端午前一个月。

　　村南有一土坡，土壤赭红，土质细腻，特别是一场细雨过后，顺着坡儿流下来的膏土仿佛被雨水筛滤了一遍，细匀软绵，是做咸鸭蛋的上等原料。将红土担回家后均匀铺开，置于太阳下晾晒。红土愈晒愈红，愈晒愈香，色如朱砂，远远望去，恰似一抹绯霞洒在打谷场。待红土晒好后，掺入食盐、花椒、八角、桂皮等调料，用井水搅拌均匀，和成稠状。随后，母亲挑出个大、匀称、光鲜的鸭蛋，用清水洗净，浸于白酒中一两分钟，再晾干备用。

　　给鸭蛋裹泥时，一家人其乐融融。大家揪下一团泥剂子，用大拇指朝中间一压，形成一个凹槽，将整个鸭蛋填进去，然后收拢泥巴，将蛋包裹其间。接下来，薄薄敷上一层稻草灰，防止粘连。最后，将它们轻轻塞入一只小口大肚的老坛，封上口，将美味的嬗变交给时间。

　　端午节一到，便可以开坛取蛋。启开坛盖，掏出鸭蛋，洇在水里，洗净红泥，一只只莹润生光的咸鸭蛋顿时令人欣喜。将它们与粽子一起下锅煮，炊烟袅袅中，粽子的芬芳与鸭蛋的清香互相渗透，弥漫村屋乡野。

　　我们围在灶旁，等着开锅，母亲将火改小，缓缓掀开锅盖，轻轻吹开水蒸气，用大勺飞快地捞起几枚咸鸭蛋，抛入冷水盆，待稍凉后，捞起拭干，递向我们手心。

　　咸鸭蛋温热，青青如釉，莹莹似玉，似烟雨前的天青色，像火中涅槃的青花瓷。将空头朝桌上一磕，只听“咔嚓”一声，一缕香气游入鼻孔，让人禁不住举起筷子，插入破口处掏食品味。

　　蛋白裹着红丹丹的蛋黄，宛如雪域中一轮旭日，一箸下去，一缕红油随即流出。张嘴接住红油，口感醇厚悠长，加之蛋白嫩滑、蛋黄糯中带沙，瞬间香透颊齿。

　　除了吃咸鸭蛋，乡间记忆还有蛋黄焗河虾。水乡多草虾，随后在河埠头淘米洗菜后，用竹篮朝着水草慢慢撮下去，飞快拎起，就是水淋淋的一层草虾，粉红如霞，活蹦乱跳，活灵活现。

　　将草虾收拾干净，拌入白胡椒、料酒、精盐，腌制半小时左右，再裹上生粉，下锅炸至金红。其间，取几枚咸鸭蛋，挤出蛋清，留下蛋黄，拌成糊状，淋在煎好的虾上，用小火煎至起泡，再洒上葱花、姜丝、芝麻，最后起锅。这道菜肴，色香味俱全，外酥内脆，别具风味，百吃不厌。

　　端午佳节，多想回到故乡，轻轻敲开一枚枚咸鸭蛋，一解乡愁……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