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盼望的事,就是父亲从矿山回来。那一天,母亲会拿出珍藏的土鸡蛋,我和弟弟忙着拿盆、端水、找擀面仗……父亲系上围裙,洗净手,高高挽起袖子,像大厨一样,亮出他的绝活——做手擀面。
父亲舀上面粉倒进盆里,再打上一个鸡蛋,和面粉一起搅匀,然后用盐水和面。这样揉出的面团非常硬,一般人几乎揉不动,可父亲就像有使不完的劲,一手扶盆,一手握拳,一张一合揉压着面团。
待父亲大喊一声“上桌”,我和弟弟赶忙将折叠桌打开,等他将大面团往桌子中央一放,我俩便围着光滑的面团仔细瞅,愣是找不出一点儿瑕疵。弟弟不服气,掰开父亲的双手,我仔细检查瓷盆,发现永远是盆手两净,没有留下一丁点儿面粉。这样完美的和面技术,常引得我和弟弟拍手称赞,母亲则在一旁微笑着纳鞋底。
父亲擀的大圆面皮非常薄,能铺满整张桌子,将其几番对折后叠在一起,切出的面条又细又长。待他将面条全部拾进盖帘,我和弟弟又跟他进了厨房。弟弟烧水、添柴火,我摘洗青菜。这一天,母亲几乎不用下厨房。
灶台上,父亲先用一大勺猪油炸锅,再兑上水烧开,放入面条煮熟后,打上鸡蛋花,放入小青菜,最后撒上葱花,顿时香气四溢。
“嗯,好吃!”饭桌上,母亲总是先尝第一口。我和弟弟就像得到指令,迫不及待开吃,先喝一口汤,浓郁香醇,再吃一口面,爽滑有嚼劲。那时,真觉得父亲的手擀面就是天下最好吃的面,可惜他每个月只能从矿山回来两天。
每每想念父亲,嚷着要吃面时,母亲也会做,只是怎么都没有父亲做出来的劲道浓香。直到成年后,我才猛然醒悟,父亲好像也只会做手擀面,平时的饭菜都是母亲操持的。
前年我生病,在医院整整昏迷了两天。醒来时,看到床边围了一堆人,一眼便看到两鬓白发的父亲。母亲说,父亲守着我,两天两夜都没有合眼。因为身体虚弱,医生建议我吃流食,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吃手擀面,家人要去医院食堂买,可父亲却激动地喊着立马回家做。
当年迈的父亲将手擀面端来医院,并坚持喂我时,我努力张开嘴,软软糯糯的面条轻轻滑进嘴中,再抿上一口热乎乎的汤,温暖和感动瞬间涌上心头,眼泪也忍不住落下来。
在只能吃流食的日子里,父亲天天为我做病号手擀面——搭配好看有营养的荷包蛋,没有猪油、葱花和盐,可吃进胃里却觉得温暖妥贴。每每喝完最后一口汤,父亲都说我的气色又好了一些,而我看父亲眼里的喜色,也是亮澄澄的。
我出院后,父亲紧锣密鼓开了手擀面培训班,只招收两个徒弟: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女婿。他说,作为家传手艺,儿子是传承衣钵,而女婿是弘扬功夫。我知道父亲老了,他是为了让我以后在婆家和娘家随时都能吃到手擀面。
父亲一直以为,我们喜欢的是面的味道,其实我们最想吃的手擀面是他做的,就像小时候那样,从见到他系上围裙、挽起袖口开始,满心欢喜地迎接一场久违的仪式……
(作者供职于安徽省淮南市凤台县张集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