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辽阔大地，高低起伏，水流纵横。四季轮回，江河湖塘丰枯不一。农历四月，夏季来临，江南地区进入雨季，大江小河的水位不断上涨，有点要装满的意思了，是为小满。

　　雨天色调暗淡，雨天音调低沉，雨天情调忧郁。清早睁眼，雨又在下，一直下到夜里闭眼，把梦都打得湿漉漉的。人在阴雨连绵、湿热交加的天气里容易烦闷，也容易生病。若说不同季节各有味道，那么小满是带着些许苦味的。好在庄户人家成年累月辛苦劳碌，喝过的苦水比小满时节下的雨水更多，总能想到熬过苦日子的办法。田园上，山林里，生长着各种不起眼的野蔬草根，许多民间偏方都少不了它们。苦菜因具有清热凉血解毒的功效，食之可抵御湿邪入侵。“小满之日苦菜秀”，远在数千年前的周朝就有了这样的习俗。

　　对庄稼而言，小满是个关键节点，这段日子地里的长势，将决定一季的收成。从前种庄稼，光舍得花力气可不行，有时还得靠天帮忙。庄稼离不开水，天上不下雨，水从哪里来？人们因此很矛盾，雨下多了烦，雨下少了愁。“小满不满，芒种不管”，干裂的田地里水稻是站不住脚的，误了农时，就等于误了口粮。

　　小满时节，农户的日程表虽不复杂，却排得有点满，甚至有点紧张。“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不是农民闲不住，实在是季节催人，一天耽搁不起，一时拖延不得。假如某一年老天吝啬，小满前后降雨不足，那就得消耗人工补上。过去，水车在乡村必不可少，有些地方还有祭拜三车（水车、油车和丝车）的风俗，如今的年轻人恐怕无法理解老一辈人当年的虔诚和敬畏，也无法想象踏车翻水灌溉农田的情景。

　　江南五月，景色渐渐丰满。茎叶丰茂，籽粒开始灌浆，尚未完全饱满，就算这样，它们也将田里陇上挤得满满当当，风吹麦浪翻滚，浩浩荡荡。这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雏莺乳燕的羽翼长成了，昆虫家族的声势浩大了，村里孩子们也不知不觉跟着庄稼拔节，变得壮实了。

　　小满的确是个令人心生几分纠结的季节，吃苦、受累、生烦，但饱经风霜的农人不为天气左右，风吹雨下，他们照常戴着竹笠，披着蓑衣，扛着农具出门，只要眼见庄稼喝饱水一天天长高，这点风雨之苦不算什么。深沟浅渠里的水哗哗流淌，四处充盈，四下喧腾，在湿润的沃野挖上一锹，泥块黑如油膏，一脚踩进去，如绸缎般细腻光滑。

　　傍晚，农人辛劳一天回家，桌上一盘凉拌苦菜，在几碗热气腾腾的米粥之间，平添几分翠绿、几分清凉、几分苦涩，以及苦涩之后的回甘。

　　在诗人画家眼里，小满往往是天高地远，空气是湿漉漉、绿油油的。若遇见阴雨绵绵，烟雾迷蒙，江南四月别有一番韵味；若赶上晴天，在不下雨的间隙，沐浴阳光走一走，看一看，听一听，苍天厚土神圣庄严，世间万物蓬勃向上，生机活力不可阻挡，由此心生莫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