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版:星辰副刊

中国能源报 2023年02月20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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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一枝椿

■杨志艳 《 中国能源报 》( 2023年02月20日   第 20 版)

  “布谷声中雨满犁,催耕不独野人知。”沉寂的布谷一亮嗓,便拉开了春耕的序幕,吹响了播种的号角。为了犒劳农人们压抑了一整个冬季的味蕾,椿树会赶在谷雨时节争先恐后地发出崭新柔弱的小芽儿,将春天的美味婉约温柔地留转在他们的唇齿舌尖。就连流动的风似乎都嗅到了椿芽的萌动,它跃至上空,让蓝天和白云也纷纷沾上春天的气息。

  “菜能芬人齿颊者,香椿头是也。”儿时,每当河水泛着春意叮咚作响时,我便问外婆:“布谷怎么还没唱歌?”外婆自然知道我的心事,因为布谷一开口,椿芽就冒头,这样我就能吃上心心念念的椿芽了。记忆里,我伏在外婆敦实宽厚的后背,欣然听她的安抚:“快了,快了……”一转眼的功夫我就睡着了,梦里雨霁,千万棵椿树头顶紫色的糨褓,随后钻出一簇一簇的小精灵,好奇地打量着陌生又多彩的世界。

  汪曾祺曾在《人间草木》一书中这样描述被称为“树上蔬菜”的椿芽:“嫩香椿头,芽叶未舒,颜色紫赤,嗅之香气扑鼻,入开水稍烫,叶子转为碧绿,捞出,揉以细盐,候冷,切为碎末,与豆腐同拌,下香油数滴。一箸入口,三春不忘。”其实,民间最常见的香椿吃法就是鸡蛋烩椿芽,外婆做这道菜的场景更是历历在目。她麻利地烧水焯烫椿芽,捞出淋水,拧水切碎,然后打几个土鸡蛋搅匀,接着再烧大火,将葱、姜、蒜等佐料爆锅,放些许油,鸡蛋入锅后慢慢炒成金黄的碎颗粒,最后放入切好的椿芽和食盐等调味料。盛盘端上桌,只见盈盈的绿中卧着星星点点的金黄,像是在一个欣欣向荣的春天里盛出了人间富贵。

  外婆曾说,新鲜的椿芽含有较低的硝酸盐和亚硝酸盐,不管热炒还是凉拌,或者包饺子、煎饼子,只要掺了它进去,味道立马变得滑嫩可口、余香绕舌。赶上雨水充沛,香椿生长繁茂,外婆还会将其焯水后晒干,待到青黄不接的蔬菜淡季,将干香椿泡水洗净,与寒冬里的腊肉炒在一起,浅浅一箸入口,顿时像穿越到了清新明媚的春日。

  外婆家那棵椿树,不光能随意采摘椿芽,椿树皮还是熬制酱豆最重要的佐料。每当外公用弯刀割下一块树皮,我准会凑近去嗅一嗅,感觉它也有类似椿芽的淡淡香气,还混杂着密树丛林里的泥土气息。小时候,我觉得外公是世界上最聪明能干的人,面对孩子们采不到、够不着的香椿,他手持自制的香椿收割器,那细长的竹竿顶端拴了把小巧的镰刀,锋利的刀口对准香椿芽儿的根部,一个旋转,手起椿芽落,不一会儿就采下了一簇又一簇新芽。我们忙不迭地捡拾,把小背篓装得严严实实,外公则在树下抽上一袋旱烟,抽完后习惯性地起身,磕一磕烟袋锅,然后打道回府。等到炊烟缭绕升起,全家人就可以尽情享用大自然赐予的美味了。

  光阴似箭,在一个又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里,我已然长大,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赤脚上树的小丫头。而当又一个春天欣然而至时,慕然想起,老屋后那棵椿树上蹿起的芽儿,是否像一枚枚硕大无比的蒲公英,正在株株怒放?那未经修饰的蓬松拱度,多像我在绵绵细雨中撑起的小伞。

  春光正好时,举箸夹椿,入口咀嚼,味蕾即刻弥漫着一股独一无二的香味,一如很多年前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