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这天,我收到儿子的短信:“爸,父亲节到了,祝您身体健康,节日快乐。”暖流涌出心底,我不由得想起了父亲,他离开我近50年了。
父亲在一次矿难中离世,那年,我上小学三年级。
记得那天早晨,我坐在学校的老桑树下读书,老师叫我到办公室。小叔正站在办公室,见我拉起手就往村外跑,一直跑到村西边一口废弃的土窑。土窑里挤满了人,人群默默让出一条通道,目送我走到父亲身边。
土窑内光线昏暗,父亲静静躺在地上。母亲坐在父亲身边,见我进来,伸手将我拉进她怀里,大哭起来。我吓得跟着母亲大哭,却不知道父亲已在夜半时分就离世了。据说,煤窑遇到塌方,父亲事前就有预感,但逃离险区后发现一个工友还未出来,就回头去拉他,结果灾难顷刻发生,两人都遇难了。
父亲刚安葬那些日子,我的岳父常常独自坐在他的坟头守夜。
上世纪60年代,山里还保留着娃娃亲。岳父和父亲同在矿上一个班组,同住一个宿舍,同上一个班次,同在一个采煤点工作。那些形影不离的日子,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在我7岁那年,给我和妻子定下婚约。
岳父每天夜里坐在父亲的坟头,独自抽烟或说话,母亲劝他不要再去,可他不说话,只是摆摆手、摇摇头,照样去那里静坐。母亲没有办法,便在一天夜里将我送去岳父身边。
初冬的夜晚,寒气袭人,星空璀璨,山沟里不时传来野兽的叫声。我紧紧依偎在岳父怀里,听他讲述和父亲的故事:“每到冬天,你爹总是早早起床,把我的衣服放在火盆边烘热,然后像哄小孩子一样哄我起床。我起了床,他已经打回了洗脸水,我洗了脸,他已经打回了饭菜……”说着说着,岳父哭了,哭得抽搐起来。
那晚是岳父守护父亲的最后一夜。我受了风寒,高烧好几天,他每晚将母亲支走,搂着我睡觉。等我病好了,母亲告诉岳父,如果还去守夜,还会送我去陪他。岳父心疼我,便不再去了。
我对父亲印象最深的事,莫过于带我挑山运红薯。挑山运红薯的事,就发生在他出事前不久。
那时,生产队分发的红薯需要各家从数里外的山里运回家。山路崎岖,没有通车,唯一的运送方式就是肩挑背扛,山里人称之为挑山。山里岭多地多,红薯产量虽不高,但每家分的却不少,路上不时会有掉落的红薯疙瘩。父亲自己挑了100多斤,看到路上的红薯疙瘩,总会放下担子,一块块拾起来,放进早已满载的箩筐。
那年我9岁,也跟着父亲挑山。他说山里孩子是摔打出来的,便找了个老式褡裢,象征性地装进几块红薯,搭在我肩上。路远没有轻重,就那几块红薯,也压得我呲牙咧嘴,所以一见他捡拾路上的红薯,就冲他喊:“咱身上的够重了,还拣别人的干啥?”父亲说:“小孩子家知道啥,闹饥荒时这一块红薯能救活一个人!”
现在想来,父亲是经过灾荒、受过饥饿的人,他对粮食的爱惜其实是农民最朴实最善良的本性,可惜我那时太小,只顾着抱怨顶嘴。
许多年来,母亲时常埋怨父亲走得过早,把苦难留给了我们,我也认同母亲的看法。但随着年龄增长、阅历丰富,我越来越觉得父亲那一刻是出于人性的善良,他认为刹那间可以救回工友。
父亲离开的50年中,坎坷的经历让我成长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我知道世事多变,人的命运也多变,父亲英年早逝绝不是他的过错。我们的父子缘分虽然只有短短9年,但他带给我的影响却不只9年。每当生活烦恼、工作不顺,我时常会想起父亲,他的正直、善良、俭朴,早已变成了我的财富,也早已经融进了我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