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冬天，很冷。还未进腊月，就已呵气成霜，滴水成冰。范宝明原本不打算去峰峰矿区拉煤泥，但又不得不改变主意。父亲的哮喘病犯了，受不得凉气，吸一口气，胸脯像风箱一样剧烈起伏，皱眉咧嘴，喘气困难。妻子有了身孕，若还睡在冰冷的炕上，有个好歹，后悔都不来及。于是范宝明决定，必须去峰峰矿区拉一车煤泥，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必须担起责任。

　　“已经过了捞煤泥的季节，天寒地冻，怎么下水捞煤？”父亲劝他。妻子也劝他：“没有煤泥照样过冬，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垮了。”

　　一个北风呼啸的早晨，固执的范宝明拉着排子车出了村，向着西边的峰峰矿区走去。

　　从村里走到峰峰矿区，需要两天。范宝明走到煤矿时，正是凌晨4点。上早班和上夜班的矿工，正陆续上班、下班，范宝明袖筒里揣着手，逢人就问：“你们认识不认识范长海？”

　　范长海跟范宝明是一个村的，就在矿区工作。有这层关系，范宝明在父母和妻子面前才有固执的底气，这车煤泥范长海铁定能帮他解决。

　　范长海正好下班，看见厂门口的范宝明，蓬头垢面，浑身哆嗦的样子，没有一下子认出他。这时天已经亮了，范宝明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范长海，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他：“长海，你还认识俺不？俺是范宝明啊。”听到名字，范长海忙不迭说：“一个村的，咋能不认识。”

　　范长海带他到澡堂洗了个热水澡，又到厂门口的羊汤铺喝了碗羊汤，吃了烧饼。热乎乎的淋浴，把范宝明浇了个透，搓去一层泥垢，浑身清爽利落，感觉像换了个人。再喝上一碗羊汤，吃上几个烧饼，肠胃里顿时有了暖气，劳顿一扫而光，立马有了精神。范宝明感叹：“煤矿就是比农村好。”范长海问他：“哪里比农村好？”范宝明答：“能洗热水澡，能吃烧饼，能喝羊汤，还不叫好？”

　　那时候农村物质匮乏，想喝羊汤必须走二十里地到龙王庙，洗一次热水澡要走三十五里地到大名县城，前提是必须得有这份闲钱，要不都是可望不可即的事。范长海问范宝明：“这么冷的天，你拉着车子跑什么？”范宝明说出了原因，请范长海务必帮他这个忙。

　　一年四季，煤矿上只有秋天适合捞煤泥。夏天雨水大，矸石山冲下的煤泥，稀释在水里挂不住铁锨。冬天天冷，四处结冰，这时候拉煤泥，显然也不是时候。况且，冬天矸石山冲下的煤泥，早就被附近的村民瓜分殆尽，大家你占一块，我占一块，只等秋天捞了。

　　范宝明听了，脸色阴郁了下来：“这可咋办？”范长海问他：“你带了多少钱？”范宝明说：“只有路上修车的钱，吃的都是家里蒸好的棒子面窝窝。”范长海思忖再三，决定帮他找两张煤票，一张煤票买500斤落地煤，两张煤票买1000斤落地煤，足够他全家度冬。

　　范长海找煤票期间，恰逢煤矿招采掘合同工。范宝明知道了煤矿招工，缠着范长海非要一个指标，因为他是采煤队队长，保准能要到指标。但范长海不愿帮这个忙，一是范宝明家里三代单传，出不起事；二是煤矿工作危险，免不了会磕手碰脚；三是煤矿工作比农村种地艰苦，若范宝明受不了苦或有个三长两短，他担不起责任。

　　可范宝明死磨硬泡，这让范长海没了脾气。

　　范长海直言：“下煤矿比种地辛苦！”

　　范宝明说：“俺怕穷，不怕辛苦，啥苦俺都吃过。”

　　范长海再说：“煤矿工作危险，四块石头夹着一块肉。稍有不慎，就成‘肉夹馍’了。”

　　范宝明再答：“俺都吃了上顿没下顿了，啥危险还有比吃不上喝不上坑人？”

　　范长海继续说：“煤矿……”

　　范宝明这时打住了他：“别人能受的，俺一样能受。”

　　最终，范宝明将煤拉回家，在体检前赶回了煤矿。那天到家时，他告诉父母和妻子：“这趟煤拉得值了，没想到还找了份工作。”

　　若干年后，范宝明成了矿区采煤队的支部书记，开会时经常提起那个冬天和那趟拉煤往事。他总结出了一句人生箴言，并在职工会上反复诠释：“人只要不怕苦，不怕累，就一定能在煤矿打拼出一片天地。”后来，他将这句话浓缩成四个字——天道酬勤，挂在办公室，累了就看一眼，格外长精神！

　　（作者供职于冀中能源峰峰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