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版:星辰副刊

中国能源报 2021年05月31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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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安源往事(党旗飘扬)

■刘治全 《 中国能源报 》( 2021年05月31日   第 24 版)

  父亲刘腾芳是老萍矿(安源煤矿)工人,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就病逝了。几十年来,家人一直以为父亲只是名普通的煤矿工人,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旧萍矿监委人事档案》中看到父亲亲笔填写的一份《中国共产党员调查表》和一份《学习鉴定表》,才得知早年他曾经参加了安源工人运动,参加了北伐战争,还参加了秋收起义,解放前夕是萍乡的中共地下党员。

  记忆中,父亲是个性格刚烈、严厉、直率而又善良的人,他能写会画,会修钟表,会缝制衣裳,会做纸马匠,还会制作土电池和家具。小时候,他给我们做玩具步枪,上面有枪栓、扳机,看上去跟真枪一样。他还常教我们看图识字、唱歌识简谱,还曾在黑板上写上字,守在马路上教过往行人识字。小时候没有电灯,晚上我们常常在星光或煤油灯下听父亲讲故事,却很少听他讲关于他自己的事。

  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父亲跟他讲起了打仗的事,隐隐约约听他提到,前边有敌人到处搜捕,喊杀“黑脑壳”,他便背着枪往岭上跑。我当时虽然不懂“杀黑脑壳”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那是反动派特指在煤矿工作的共产党人和革命者),但这话在我脑海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从此,我便肯定地认为,父亲曾经打过仗,至于什么时候,跟什么样的敌人打仗,在我看到他的档案前一直不得其解。

  很多年来,我一直尝试去了解父亲,想知道他有哪些亲友,有哪些昔日的同事,甚至去他工作过的安源煤矿问过,但始终未找到答案。直到1997年7月的一天,我意外地看到了父亲那份档案资料,真是又惊又喜。原来,父亲出生于1905年农历9月6日,祖籍湖南醴陵,3岁时就同祖父母来到萍乡安源。1912年,祖父在安源煤矿井下因事故而亡,父亲由继祖父抚养长大。15岁时,父亲在乐平煤矿下井挖煤两年,因不忍欺侮抵抗工头,于1922年回到安源煤矿,同时接受了李立三同志的指导,受到革命思想影响,参加了安源工人运动。1924年,中共党代表胡建从广东来安源招兵,父亲应征人伍,到广东练兵两年。1926年,北伐战争开始,父亲随所在的北伐军部队从广东一直打到江西鄱阳湖畔。当时,党组织要他留下,在乐平县组建鄱乐煤矿工会,但因革命形势突变,父亲不久又回到安源,参加了秋收起义,所在部队是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第二团。

  父亲填写的《党员调查表》上有这样一段文字:“16年(指民国16年即公元1927年)8月10日(农历),在武功岭(安源张家湾军事会议旧址右侧那座山)开会议决,16日出发打萍乡城,没攻开,一路打醴陵,往浏阳到平江,去与毛泽东合一处。到浏阳遇了国民党35军和6军打散了我军,我退回。”那之后,父亲与起义的工农革命军失去了联系。当时安源一片白色恐怖,为了避开敌人搜捕,父亲离开安源,去了吉安的天河煤矿。

  秋收起义后,父亲虽与队伍失去了联系,但从未对革命失去信心,他始终保持着坚定的革命信念,追求真理,把个人的事全都抛在一边。1948年,他43岁时才与母亲结婚, 1949年5月9日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全力投入当时的护矿斗争,迎接全国彻底解放。

  父亲身体不好, 1954年就办了病退,因家住安源,有时会去安源煤矿工会义务帮忙。后来单位退管会叫他去医院检查身体,结果显示他有矽肺病,给他办了矽肺证,他却执意不去领:“不就是个矽肺病嘛,领个证干什么?怕组织上不相信你呀?”

  三年困难时期,父亲为了解决全家人的吃饭问题,拖着病躯,扛着锄头去山上开荒种地。1961年下半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经常咳嗽,甚至咳出血来,后来在冬日一个寒冷的清晨,永远离开了我们。

  父亲去世后,家里的日子更加艰难。母亲身体不好,也没有工作,大哥在外做工,13岁的二哥每天挑着土簸箕上矸石山捡块炭卖,一个月下来,勉强能凑够口粮钱。1965年,二哥到工厂当了学徒,只能解决自己的生活费,养家的重担自然转到了我的肩上。16岁那年,我到安源煤矿锡坑小井做临时工,那时才知道,要是当年父亲领了矽肺证,我们每月就能领到些抚恤金,生活也就不至于举步维艰。

  好在雨过天会晴,冬去春会来。现在回头看父亲在档案表上填写的那些文字,才悟出了他的苦心。档案表上记录:“你为什么入党?对党有何意见?对工作有何意见?”父亲答:“为解除生活的困苦;党即是我的主人翁;工作自管自制。加强工作进行。”他的回答虽然在语法上尚欠推敲,但表意鲜明:入党是为了解放劳苦大众,时刻听从党的召唤,服从党的指挥,严于律己,努力工作。

  父亲一心想着革命事业,不愿让我们知道他参加革命的事,也没有留下什么物质馈赠,他希望子女们不去依赖什么,靠辛勤努力去创造、去开拓。想到这一层,我对父亲不仅没有丝毫的埋怨,反而觉得他更加可亲可敬,也更加深了对他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