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版:星辰副刊

中国能源报 2020年09月14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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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矮墙

■周天红 《 中国能源报 》( 2020年09月14日   第 24 版)

  那是一段长长的矮墙,就修筑在故乡的薄刀岭上。

  薄刀岭像一把关老爷的刀,把村子分成了出村和进村两个世界。老鹰嘴是薄刀岭上的一个垭口,也是村里人出村进村的唯一关口。出门赶乡场,出山走亲戚,去远方闯生活,就得爬薄刀岭上老鹰嘴。站上老鹰嘴,外面的世界就天宽地大了,一眼就能看见离村子最近的场镇洞子场,那里有条大河,是远近闻名的水陆码头。洞子场又连接着县城、省城以及城城相连的许多城市,那都是村里人心之所向的地方。

  早年的矮墙更长更高也更雄伟,但随着岁月的侵蚀,石头渐渐“衰老”了。矮墙围绕着薄刀岭的山头岭子和悬崖峭壁,少说也延伸了五六公里,那是村子的防卫设施。墙不高不宽,全由红石头堆砌而成,最高处两米,最宽处能同时并排走过两个人,所以叫矮墙。矮墙虽矮,可是在薄刀岭的险要位置,远远望去,像一条天边的红色彩带。

  老鹰嘴是矮墙的最大关隘,两边峭壁,一路直上。早年,老鹰嘴上还有城门楼子,后来失于大火。那城楼洞子全是用大石头一块块砌成,最大的条子石,宽、厚皆有半米,长有三米多。老鹰嘴,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看那墙基石便知,靠冷兵器或一般土炮火很难攻击。

  通过薄刀岭,连着老鹰嘴,上山一条独路,下山还是一条独路,全用大石板一台一梯修建而成,九弯十八拐,一般人上下都累,更别提打打杀杀的事儿了。当然,老鹰嘴也有不设防的时候。据说那年村西头的大地主刘大才家不明不白被土匪抢了,当时全村人都纳闷,四五个大汉每天二十四小时轮流值守老鹰嘴,土匪怎么进出,怎么只抢刘大才家,而且只抢东西不伤人?后来才知道,是刘大才的二儿子在城里读书,参加了革命队伍,做通了他爹的思想工作,半夜从后山那条悬崖陡路摸进村,再悄悄将粮食偷偷运出去。原来,“家贼”最难防,那矮墙当时也就只是一堵墙而已。

  村里人有句俗语,“出了老鹰嘴,亲人两汪泪”,意思是说出山闯生活不易。背着行囊站上老鹰嘴,一眼望去,一边是家乡与家人,一边是未来与未知。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的生计都寄托于一人;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子,过江过河,行车走道,或许是霓虹,也或许就是深渊,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想背井离乡呢?

  村东头有个肖老六,家里落败得不成样,为了养父母,他不得不出去闯荡。爬上老鹰岩,从洞子场赶竹排子去了远方,五年没有音讯。老娘成天在村子口的黄桷树下盼儿回来,可树下的大石头都站起窝子了,肖老六还是没回来。就在老爹六十大寿那天,他终于返乡,刚站上老鹰岩喊了一声,老娘就听见了。众人问他怎么还知道回来,他打开背包,一块小石头掉了出来,那是当年走下老鹰嘴时,从那段矮墙上取下的“纪念”。这样说来,那段矮墙还是村里游子们厚重的心结呢。

  我第一次见有人在老鹰嘴的矮墙边捡石头,就是我哥。高中毕业那年,同哥一起在县城读了四年高中的肖二妹嫁人了。肖二妹和哥青梅竹马,可在时间与物质的冲击下,姻缘散尽,谁也拦不住。哥收拾行囊,大步从薄刀岭爬上老鹰岩,当他在楼门洞子里歇了歇走下坡的那一刻,我看见了行囊里一堆书和那块石头。

  那段矮墙,是多少人新旧时间与新旧生活的分水岭。

  我第一次走出村子,去三峡腹地的小城里闯荡生活,走上老鹰岩,回头看见娘站在村口那棵黄桷树下的身影,含着泪突然明白,自己的家和根永远无法离去。以至于后来很多年,进出村的路虽然早已改道变平坦,但回去后还是常去老鹰嘴看看。村里老人们常念叨,只要肯走肯爬,就没有过不去的墙。大家说的墙,就是横亘在薄刀岭老鹰嘴上那段矮墙,它在时光中静默,也在时光中消逝。

  (作者供职于四川省泸州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