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老屋，是父母一砖一瓦垒起来的。

　　乡下老屋，多依山势而建，有的上下错落，有的门户相对，一个屋子的声音，几乎整个村子都听得到。听得久了，哪家的门轴怎么响，是进门还是出门，都能辨别出来。凌晨时分，从老屋上方传来一阵门轴转动声，顺溜得如山莺啼叫，那是喜欢早起的堂伯出门了。果然，响声过后，他那干涩的咳嗽声就传了出来。

　　老屋的屋檐和房梁下，常有燕子衔泥筑窝，燕窝“竣工”后，屋子便有了呢喃燕语。那年头燕子多，燕窝有时就筑在饭堂上面。对燕子的光顾，一家人都很欢迎，哪怕饭桌移个位置，也绝不逼它们搬往他处。缺油少菜的年代，听着梁间燕语和墙基缝隙里蟋蟀带着泥土气的歌吟，粗茶淡饭也别有韵味。

　　记忆中，每年正月及父母生辰，都是老屋最闹腾的日子。远方亲朋成群结队来给父母祝寿或是拜年，后辈们礼虽薄，但感情真挚的。热闹过后，父母必定要留他们住几天再走。

　　为了解决夜宿问题，家中所有的床和门板都用上，还是不够。于是，父母就在二楼楼板铺一层稻草，上面席子一摊，就成了床。年纪小的孩子，最喜欢这种地铺，觉得新奇无比，更可以扎堆在上面摔爬滚打，疯癫一气。每当这时，母亲总是忙里忙外，虽十分劳累，可脸上却挂满了笑意与福足。

　　老屋虽然破旧，却是一个温暖的家。下雨时，雨点虽打断了草丛树阴里的虫吟鸟唱，但那屋顶上的瓦片总能与或疏或密、或急或缓的雨点合奏出不同韵律的音乐。那时候，躺在床上伴着雨声看书，书香格外浓，看得倦了，再被雨声托入梦乡，梦也格外湿润。不过小时候，我更喜欢听从屋瓦沟下流淌的淌雨水声响，几十挂甚至几百挂上连屋顶下连地面的雨串，织成一道平面的水帘，将老屋的墙面遮蔽得水雾蒙蒙，如梦如幻。

　　老屋院内有两口石头大水缸，质量好的那口置于厨房灶沿的下方，用于储存饮用水，质量差一点的那口则放在屋檐下，储存洗刷用水。两口水缸盖皆用杉木制成，厨房那个结实，而屋檐下那个，因使用频繁，加上风吹日晒，有了破裂。

　　如今，缸里不再盛水，只盛着时光和一层厚厚的尘埃，手指轻抚水缸边的青苔，像触碰到时光的身体。几十年了，这石缸为家人盛水，让我反刍往昔岁月的艰辛，回味童年生活的乐趣，还有和家人在一起的那份恬静和快乐。

　　屋前的晒谷坪，早已荒芜，地面坎坷，芳草萋萋。抬眼望去，村前小溪照常蜿蜒，对门青山巍然依旧。山上那一挂流水还在，井边那乌桕树也还在，依然青翠如昔。

　　父母老了,我们曾多次劝他们到城里安度晚年，可他们不肯离开老屋。母亲说，老屋是老人们的根，守着老屋,就是在守候着他们大半生的希望，那是一份归属。

　　(作者供职于广西钟山县供电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