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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能源报 2020年04月06日 星期一

冬茅山坳梨花香

■刘新昌 《 中国能源报 》( 2020年04月06日   第 24 版)

  掀开蒸笼,一团白雾升腾,鼠曲草的清香立刻弥散开来。我伸手去抓蒸笼里的青团,母亲的手吧嗒拍在我手背上:“去洗手!”我跑到水缸旁,抓住葫芦瓢舀了勺水,对着掌心哗啦啦冲过,丢下勺,象征性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拿起一个青团,狼吞虎咽起来。

  母亲将青团一只只装进竹篮,数了数:“给胡家爹爹(我外公)送去,半路上不许偷吃,我点过数的。”我望了眼屋外,太阳已经到了西山顶,像一颗红豆马上要埋进土里,不过晚霞倒很漂亮,红艳艳地亮透了半边天。

  “去不去?不去就别吃了。”母亲伸过手,想夺我手上的青团。“去!”我接过竹篮,边吃边走。这一年才吃得上一次的青团,对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是难得的美味,我可不想让母亲夺走。

  可走到半路,我就后悔了,到黄天湾外公家,要走四公里马路,然后过一座石拱桥,再往西,翻过冬茅山,才能到达。

  冬茅山的山坳中长满高大的鹅梨树,遮天蔽日,阴森恐怖。我曾听人讲过,山坳里闹过“鬼”,有人在月色朦胧的夜里看见一个白衣妇人在山中哭泣。还有人说,阳气不足的人经过山坳,能碰见“豆子鬼”在山坡上往山坳里撒沙子……

  走到冬茅山,天色渐暗,我听见自己的心快从胸腔里跳出来,脚步密集而凌乱,就在我害怕得几近闭眼时,外公出现了。他接过我手里的竹篮说:“世上哪有鬼,都是唬人的无稽之谈,这冬茅山漂亮着呢,每年清明前后,鹅梨树开满白花,好看得很。”

  跟着外公走进山坳,果真有一大片洁白的梨花。细细一看,花瓣晶莹似雪,粉嫩的花蕊,浅睡在白玉般的花瓣里,俊俏得如同邻家小妹。穿行在山坳里,迎着酥暖的春风,闻着梨花的清香,第一次体会到心旷神怡的美好。

  “梨花开时,秀丽芬芳,清新雅致,不像其他花,喧嚣繁闹,抢尽春光,它只是静静一树花开,便斩断天下白,压尽世间花,那个美,真如心头那抹白月光,爱煞人了啊。”外公自言自语。那时,我还不知道我的亲外婆就埋在这个山坳里,对外公的话语也就无从理解。

  我给外公送青团的第五个年头,他坐在一树鹅梨花下等我。那时,外公已是古稀之年,胡子花白,门牙也掉了,穿着一件青黑色的对襟袄,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看见我,招呼我过去:“在这歇一会儿,看看,对面的坟堆就是你亲外婆呢。”

  我那时已是一个毛头小伙,也知道了外公的身世。他是民国时期的大学生,精通书法诗文,后因世道混乱,放弃学业,回乡娶妻生子。他做过民国时期代理县长的秘书,也做过教书先生和账房先生,挨过不少批斗。外婆周氏1952年病逝时,我小舅还不到一岁。后来,外公和范氏外婆结婚,婚后无子嗣,只尽心抚养我的母亲姐弟四人。那时我对爱情充满好奇,常问外公更喜欢哪个外婆,他总会拍拍身上的尘土,回答道:“一个是嵌入肉里的朱砂痣,一个是亮在窗前的白月光,都喜欢。”

  那天,翻过冬茅山顶时,外公莫名对我说起晏殊的破阵子:“‘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以后的清明节,记得到这个地方来转转啊,美着呢。”我站在山顶远望,满坳的梨花如雪般绽放,淡淡的雾霭在山坳里飘动,山涧一泓清泉流淌下来,不急不缓,徐徐有声。

  后来,进入紧张的高中学习阶段,我再也没时间去给外公送青团。大二那年冬天,外公去世,按照他的遗愿,与周氏外婆合葬在冬茅山的山坳里。下葬那天,我记得,漫天风雪如梨花般盛放。

  (作者供职于国家电投五凌电力有限公司)

冬茅山坳梨花香
斜雨清明
母亲的炊烟
怀念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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