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我第一次来到鹤岗煤矿,被班长带到不时用手捶打腰部的老孙面前。
“老孙,腰又疼了?”班长问,“我给你领来一位徒弟,这期新招的老采中,就这一个有点文化,是个高中生。”
“呵呵,老毛病了。”老孙一边用拳头捶后背,一边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好啊,我就喜欢有文化的人。以后咱们在同一个场子面混了,你管我叫孙师傅、老孙都行,有啥事尽管跟我说。”
“师父,能给我找间住的地方吗?”我看了看老孙,怯怯地问。“咋的?单位没给你安排宿舍?”老孙一脸疑惑。
“我刚从山东辍学来到鹤岗,正好看到咱煤矿的招工启事,就来了。负责人说宿舍已经住满了,这半个月一直让我住在安全培训室里。” 我解释道。“哦,是这样……”老孙看了看我,沉思数秒:“房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来找,你只管下井好好干就行了。”
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从阴暗潮湿的场子面升井,洗完澡后,老孙在澡堂门口等我,让我跟他走,先住他家。
老孙的两个女儿上初中,师娘没有工作,一家四口住在红旗井,离煤矿很近。家里分老少屋,中间是厨房,两边一大一小两间房,都是客厅兼卧室。
老孙介绍完我,便招呼师娘开饭,师娘又添了两个菜,才让师妹在大屋炕上放上一只四方木头饭桌。我不习惯盘腿坐炕,便坐在炕前的凳子上吃饭,这是我来煤矿后吃得最饱的一顿饭:四个白面馒头,两碗大米粥,菜几乎都被老孙和师娘夹进我碗里。两个师妹时不时用夸张的表情瞅我一眼,然后对视一下,偷偷地笑。
吃完饭,两个师妹被师娘安排和她睡一个屋,我和师傅睡师妹的小房间。小房间不大,紧贴窗户的一铺大火炕占了三分之二。师娘已把干净的被褥铺在炕上,火墙烤得全身暖洋洋的。
“你睡炕头,炕头热乎,我睡炕梢。”我刚脱了衣服要上炕睡觉,老孙一边关门一边跟我说。“嗯。”我答了一声, 掀开炕头的被子钻进去:“呀!这么热啊……”我叫了一声便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因为从没睡过这么暖的被窝。
老孙笑着说:“下井的人晚上睡觉就是要睡滚烫的热炕。在井下一天的寒气、湿气才能被驱走,不然老了就会落下腰疼腿疼病。”我忽然想起师傅在井下捶背捶腰的情景:“师傅,您睡炕头吧,我年轻、火力旺。”
“还是你睡炕头吧。”老孙看了看我,“当年我年轻时升井回家睡觉也不听你师爷的嘱咐,认为自己火力旺,所以落下了一身病,不过现在这火炕熥得已经好多了。你可不能像我一样,落下一身病。”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老孙为什么总用手捶腰。在他的坚持下,我重新躺下了,不一会便睡着了。第二天起来,前一天的劳累早已不见踪影。
在老孙家住了不到两个月后,为了不影响他的健康,我坚持在他家附近租了一户房,房子水、电都方便,就是火炕和火墙子不热。交了房租第一天,老孙就专门休工,帮我重新修整了火炕和火墙。夜里,我躺在滚烫的火炕上,酣然入梦。
有时,因为场子面任务重,需要加班,每次回家累得不愿生炉子,倒头便躺在冰凉的炕上大睡,可睡着睡着,就觉得身子热乎乎的。
“好了,炕烧热了,赶紧脱了睡吧。幸亏你师娘让我来看看,不然这一宿你还不得睡凉炕啊。钥匙给我一把,天黑时让你师娘来把炉子点着,把炕烧热。”原来,我睡着不久后,老孙悄悄把火炕烧热了。
从那以后,每次下班回家,屋内总是温暖如春,火炕滚烫。当时煤炭供应紧张,买不到块煤,煤矿上发的煤面子时常点不着炉子,师娘便趁我白天上班时,将煤面子抟成煤球,还拎来木头柈子和桦树皮,甚至给我送来她和师妹们从矸石山上捡来的煤块给我烧炉子、烧火炕。
这种亲人般的照顾,一直持续到八年后我结婚生子。后来,我调动了工作,离开了煤矿,离开了红旗井,离开了师傅一家。八年中,无论场子面多么潮湿和阴暗,因为有师傅搭的火炕、师娘抟的煤球和捡来的木头柈子,我才有一个温暖的家,才没有落下腿腰疼的毛病。
时光飞逝,我永远记得那滚烫的火炕,永远感恩师傅一家人给予的温暖。
(作者供职于黑龙江鹤矿集团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