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雨

　　我喜欢雨，梅子熟时的雨。

　　江南五六月，雨浓起来，远处的水与天，临近的老树和房舍，一起笼在淡淡雾霭中，仿佛走入了王维的山水诗。

　　江南的雨季是拾趣宁静的，连日连夜地下，出行当然不便。偶有撑伞而立或披蓑缓行之人，却仿佛弥散了丁香气息，显出无穷的诗意。若不出门，临窗的极目远望也是一种享受，天色明暗变幻，野田空阔寥落，运气好时也许会看到疾飞的鸟儿掠影而过，有依依炊烟融进雨色。若是近水而居，轻舟系柳石桥边的美好，总会停留心间。倦乏之时，和衣斜躺，细细听雨打明瓦的丝弦之声，数着雨滴缓缓梦见那些人、那些事。

　　床头书册乱纷纷，梅雨寻常最相似。那些铺满童年生活的青石板去了哪里？母亲是否依旧站在学校门外等待那个第一次考试的孩童？雨并不言说，只任无数回忆滋生疯长，沉默和父亲一样深长。就是在那一村梅雨中，父与子各据一凳，静静看着，半合半闭的木门之外如何雨横风狂。梅雨伴随的停电日子，父亲点亮油灯照我读书，已记不起那场景下的台词，但怀念那种静默。

　　我曾在雨中错失了戴望舒丁香一样的芬芳。离别的雨天最为难忘，是不是丁香最后只能结出无穷无尽的忧伤？某年某月，夜起听雨的孤绝，轻轻诀别了一段流年。许多次幻想自己在雨中拉着二胡，向陌生人倾诉一段无头无尾的故事，伴着琴声的如泣如诉，伴着雨声的如梦如幻。

　　江南的雨和江南的水，用独特的方式记载着微不足道的生命。在雨中，曾经酣畅痛快地伤心欲绝；在雨中，曾经心如止水地慢慢成熟。雨如旧友，常在不经意间轻叩心门，提醒某种清愁或美好依旧萦绕怀抱。一季的雨，最终变成了一生的雨，淋湿了所有的喜乐哀愁，但愿我成长得如梅雨一般温情而悠长。

　　（作者供职于湖南省地质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