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无声惜细流

　　天刚蒙蒙亮，父亲便准时起床挑水。儿时的记忆里，大人们每天的忙碌是从挑水开始的。不论寒暑，早起的村民将挂有两只水桶的扁担扛在肩上，如同一排排奔跑的“木”字，穿行在山间小道上。

　　老家地处渝鄂交界，海拔千余米，三十几户人家背靠大山而居。半山腰有一处溶洞，溶洞口常年有水流出，水质清澈，四季冰凉。大自然的恩赐让村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于是虔诚地称之为老龙洞。为吃上老龙洞水，大家依山就势挖沟修渠，将水引到山脚下。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老龙洞就成为村民的水源地，滋养着山下的一方百姓。

　　然而，水源地距离村民集聚地尚有3里路，挑水成了大家每天清早雷打不动的规定动作。穿行在小道上挑水的村民如同城里的上班族，来来往往，匆匆忙忙。即使下雨也要披着蓑衣备好一天的“水粮”。挑水是男人的活计，但留守的妇女也加入挑水队伍，与男人们不相上下。老人常念叨说，家中什么都可以将就，唯有水缸和水桶不能少。家境好一点的，用石料制作水缸，储水保质期较长，用桐油刷木桶，经久耐用。一般家庭必备的木缸和木桶，称得上家里的“两大件”。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男方请人到女方说媒，必看“两大件”，若不达标就会告吹，还会落下“穷得水都没得吃”的话柄。

　　还真有“山穷水尽”的时候。遇上秋季闹干旱，老龙洞也严重“缩水”，水流细如筷子，村民只得半夜打着火把排队等水。终于盼来下雨天，家家户户拿出盆盆罐罐放在屋檐下接雨水，生怕再闹秋旱。为了省水，大家舍不得用水洗澡，十天半个月洗一次脚都是“奢侈”；一家人洗脸共用一盆水轮流洗完后，舍不得倒掉，再喂牲畜。

　　山里的孩子在“水贵如油”的年代长大，挑水成为他们特别的“成人礼”：八九岁开始两人抬水，十三四岁便挑水。儿时伙伴虎娃的父亲身体多病，他12岁便开始帮家里挑水，个子始终长不高，乡亲们心疼地说，虎娃被扁担压了苗不长个。传承挑水的山里娃走进学校后，总是对一道道关于水的应用题大惑不解，比如“一个池子装满水，注水管几小时注满水，放水管几小时放完水？”“请问同时开启两个管，池子多久放完水？”他们不知道水管是何物，更觉得注满水再放完水太可惜！在他们记忆里，吃水是大人们说得最多的话题、操劳最多的农活。男人出远门，必先为家里挑满一缸水；谁家有红白喜事，邻居自发帮忙挑水张罗……

　　扁担压肩吱呀响，脚下生风挑水忙。一晃到了上世纪90年代，村里修通了机耕道，一些外出打工的村民凑钱从城里买回几百斤胶管，顺着田坎牵引到一户居住集中的人家，分散的村民再就近挑水。尽管水流只有小拇指粗，但却减轻了大家的跋涉之苦。可时间一长，胶管开始“罢工”。因水源地泥沙碎石较多，被水流带入淤积在胶管里形成“管梗阻”，村民们只好一截截敲打胶管疏通。尤其到了冬天，被冰冻的胶管如同硬邦邦的木棍，流不出一滴水。大家只好重拾扁担，用脚步丈量挑水的艰辛。

　　2011年，旅游劲风吹进大山，旅游公路连通山外。让山村喜上加喜的是，政府为村民安装了内径更大的塑料水管，并将水管入地铺设，解决了水管堵塞和冰冻难题。晨曦中的挑水小道逐渐冷清，地下流淌的自来水如同村民的心境一样顺畅。

　　然而山里风雨无常，一旦下暴雨涨洪水，水源地便被冲毁，自来水被迫中断。2015年，政府在山脚下建起蓄水池，采用抗压强、流体阻力小、耐腐蚀的PVC塑材铺设输水管道，并建好排水沟，山村由此彻底告别了挑水的日子。

　　今年国庆回老家，只见家家户户的地坝边都建好了洗衣台，自来水哗哗流淌。更令人欣喜的是，农村人一直沿用的“旱厕”也因水而变，改成了抽水厕所。年过七旬的刘老伯有些难为情地说，以前儿媳、孙女回来了，最愁的就是上厕所，现在厕所一改造，孩子们更愿意回老家了。

　　还有，被扁担“压苗”不长个的虎娃仍守在村子里，如今的他，不仅早已甩掉扁担，还开起货车跑运输，同时兼任水管员。说起自己的兼职工作，虎娃掰着指头数落：“水管疏浚、设备维护、汛期安全隐患排查……”当问及兼职工资时，虎娃点头说，村里有一定的补助，随后他又提高嗓门：“这种事不给钱也要干，过去挑水的日子真苦啊！”

　　清泉无声惜细流，乡亲们再也不用挑水了，如今，闲不住的他们又乐呵呵地挑起守护绿水青山的“担子”。 

　　（作者供职于重庆市巫山县人大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