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链接
日 报周 报杂 志 人民网
中国能源报 2018年12月24日 星期一

母亲卖碗饦

■田宏伟 《 中国能源报 》( 2018年12月24日   第 24 版)

  碗饦

  ■田宏伟

  那年年初,我们举家迁往县城,租住在一间面积不大的民房里。父亲每天起早贪黑,开车往工地上送料。母亲习惯了忙碌,想做点小买卖,一来补贴家用,二来不让自己闲着。于是,跟人学起了蒸碗饦。

  母亲勤快聪颖,不到一个月,就掌握了蒸碗饦的技法和精髓,那一个个经她制作、凉滑细嫩、清爽香辣的碗饦让人垂涎三尺。之后,每天天还未亮,母亲便摸着黑在灶火上忙了起来,蒸好了碗饦,拿到我读书的学校去卖,日日如此,不曾中断。

  母亲手脚麻利,一会儿功夫,一锅碗饦就出笼了。碗饦的香气沿着锅沿,透过笼布,四散开来。直到眼睛、脸颊、额头被碗饦的蒸汽打湿,我才会从睡梦中惊醒。闻着碗饦的气味心里就来气,我讨厌母亲蒸碗饦,更反感她去学校,总以不吃早饭来对抗她。

  在所有去学校的商贩中,母亲的生意最好,小摊前总是围满了学生。碗托生意好,多半是因为母亲的手工碗饦筋软耐嚼,香醇可口,加上她为人谦逊,待人宽厚,语气柔和,每次回家,两个箩筐都是空空的。

  每日上午,母亲要蒸满满两箩筐碗饦,没有片刻的休息。离中午放学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她将碗饦装进箩筐,用扁担挑起来,一只手扶着扁担,另一只手提着醋酸汤汁,步履蹒跚地向学校走去。

  通往学校的路,要持续爬几个陡坡,很考验身体协调性和腿上功夫。母亲爬坡时,既要保证扁担平衡,还不能将提在手里的醋酸汤洒出来,很是吃力。两箩筐碗饦的重量压在她的肩头,走一步,退半步,迈着腿,绷着腰,弯着背,像在山路上“扭秧歌”。一段山路,母亲足足走了一个小时,衣服常常被汗水浸透。

  爬完了山路,学校就在眼前,母亲放下箩筐,粗声喘着气,时不时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汗水。稍作休息后,她又担着担子出发了。四周的土圪梁上那一朵朵粉红色的打碗碗花迎风暖春,永远昂扬地、努力地活着。

  自从母亲开始卖碗饦,我那颗不成熟的自尊心便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半年来,我生母亲的气,生自己的气,我和她过不去,也和自己过不去。我曾劝阻母亲不要去学校卖碗托,那样会让我在同学和老师面前没面子,因此我从不敢向同学们提起每天中午站在学校门口那个卖碗托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但是,面对我的执拗和咄咄逼人,母亲从不反驳,更没有责怪,每天一如既往地来到学校。

  放学了,我快速走出校门,原本不打算看母亲,一路小跑着逃出她的视野,可眼睛还是下意识向她的方向瞥去。果不其然,母亲正站在角落里吆喝着,箩筐的白布下,一个个白净的碗饦整齐排列着,她在风中显得特别单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吹斜了她的身体……

  母亲在人群中看见我,笑着喊道:“红红,下课了?饿不饿?饭在后锅里热着了。”听到这话,我的心狂跳起来,脸也热了起来,羞怯难当之际,赶紧将脸埋进衣领,心想:千万不能让同学们看见。可是,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用余光看到同学们正看着我,有人甚至在喊我的名字。那一刻,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心已跳到嗓子眼儿了,不知所措中,依稀听到母亲说:“那是我儿子,他学习很用功。”我狠狠地瞪了母亲一眼,像逃荒似的,逃离了人群。

  沿着母亲爬坡的那条小路,我一口气跑回了家,又气又恨又委屈,趴在炕上哭了起来。我原不想伤害母亲,可我心里清楚,我已经伤害了她。

  很多年过去了,我从稚嫩逐渐走向成熟,从一个懵懂的学生成为了一名国企职工。每当吃碗饦时,总能想起那段“逃离”和无比荒唐的岁月,并为自己的无知和自私深深后悔自责,尤其为人父后,那种自责更加强烈深刻。

  母亲的碗饦就是母亲的情,母亲的痛、母亲的泪。她从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承受着。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面对我的质问,她不解释,不反驳,依然日日挑起担子,走在、站在风里。

  (作者供职于陕煤集团陕北矿业红柳林公司)

母亲卖碗饦
冬至喝碗羊肉汤
温暖的织布机
心中藏诗画,花甲亦少年
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