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巴迪

　　十年前，我与同事进藏采风路过巴迪，压根没想过有一天真的会来这里工作。尤其是，当年在酒店老板陈大哥家随口说的一句话，竟也成了现实。

　　那是2006年中秋节前，为拍摄和收集澜沧江沿岸的原始地貌和人文风光，我们认真做了谋划，从昆明经丽江过维西，踏上了进西藏的路。从石鼓顺金沙江到其宗，绕塔城翻攀天阁抵永春桥，再沿澜沧江逆流而上，穿白济汛与叶枝后进入巴迪。古老的水磨、神圣的白塔、舞动的经幡、松间掩映的喇嘛庙、陡峭山梁上的垛木房，这些城里从未见过的风景，给了我们莫大的惊喜。

　　当年的巴迪街低矮远没有如今繁华，狭窄的公路就是街道，两旁是风格各异的民居。穿梭于身着不同特色民族服饰的人群中，藏语、纳西话、傈僳方言等各种声音不绝于耳，奶渣、油饼、牛羊肉的味道四处飘散。在街边吃过晚餐，天色渐暗，结账时顺便打听当地最好的旅社，饭店老板带我们到了街心的“德维中心酒店”。那是一幢刚装修不久的四层混凝土楼房，相比周围的建筑格外惹眼，房间很干净。酒店老板姓陈，是一个脸颊清瘦、笑容满面、身着得体蓝色西装的中年男子。陈大哥在巴迪信用社工作，小楼是他和妻子用多年积蓄在老宅原址上建盖起来的，算得上是当地最好的建筑。

　　见我们带着各种摄影摄像器材，陈大哥对进藏采风之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诚邀我们到小院畅聊。

　　或许前期搞设计与地勘的同事、同行曾留宿“德维中心酒店”，陈大哥知道巴迪境内的澜沧江上将要建两个水电站，向我们询问电站的开工时间。“应该快了。”听到我的回答，陈大哥很高兴：“那不久后我家的酒店生意就好了！将来你会到来这里工作吗？”我毫不经意地回了一句：“可能会来，坐办公室，管大家的吃喝拉撒。”陈大哥兴奋地端起了酒杯：“期待你早日到来！”说罢，一咕噜干了杯中酒。喝到最后，他突然起身，说要藏下一罐青稞酒，等我来电站工作时开封迎接我。“一言为定！”我在微醺中接话。

　　回想起说这句话时的情景，我心中多少怀有一份虔诚的敬意。那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夜空明月将圆，身畔江水悠悠，我们围坐在陈大哥家小院中，火盆里柴火烧得很旺，火光映着彼此的脸。茶是现打的酥油茶，酒是自酿的青稞酒，陈大哥端出了为中秋准备的荞面月饼、核桃、板栗，任我们尽情品尝。那晚，熟知风土人情的陈大哥讲述了三江并流的传说，还特意普及了梅里雪山和太子雪山的关系。如今回味，或许冥冥之中，圣洁的卡瓦格博已将我一句随心的话语当成了诺言。

　　过去十年，我先后在缅甸瑞丽江、金沙江龙开、西藏昌都的如美工作，一直与陈大哥保持着联系，节假日都会发短信、打电话彼此问候。在如美工作期间，曾相邀去芒康，但因工作忙碌而未成行。2016年底，我接到前往乌弄龙·里底电厂的调令，第一时间告知陈大哥我要到巴迪工作。他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起来：“一直在等你再来我家喝酒的消息呢！”

　　离开如美去乌弄龙·里底的前夜，我思绪万千，辗转难眠中写下了《江城子·别如美》上阙：“沧江东流思归鸿，惜相逢，别匆匆。温暖竹卡，心绪千般涌。试问何日归故地？容颜改，与谁同？”遗憾的是，下阙还未作完，天亮便匆匆离别了如美。

　　乌弄龙·里底电厂的营地在巴迪街边。报到后第二天傍晚，我立即去找陈大哥。巴迪街曾经最好的“德维中心酒店”在高楼林立中已变得毫不起眼，而且因为小城镇规划、道路改线，他家已处于偏僻的老路边。陈大哥来门口迎接我，依旧西装笔挺，模样与十年前没有明显变化，只添了些许白发。走进小院，他脚步敏捷地奔到地下室里，很快抱出了一个土罐：“这是当年你们离开后便藏起来的青稞酒，一直等着你来才要开的！”

　　我们一边畅饮，一边寒暄。自从电站开工后，陈大哥的酒店生意一直很好，虽然新开的酒店多，可不少人还是喜欢来他家住。他还给成了家的儿子在维西县城里建了一院新房，买了一辆轿车。谈起在如美工作，我随手播放了手机里自己写的几首歌，没料喜欢音乐的陈大哥拿出了一把弦子，和着节奏用心地拉了起来，弦子神韵独特，令人心潮澎湃。

　　几杯酒下肚，彼此醉意渐起。几次欲言又止后，陈大哥问：“你来这里到底做什么工作？”“办公室主任。”我答。“跟你十年前告诉我的一样？”陈大哥满脸惊奇。我说：“就是，十年前就告诉过你的！”“太不可思议了！”他嘟囔着。我戏谑道：“雪山藏地，酒可以多喝，话不能乱讲，这不是应验了吗？”微醺中我又冒出一句：“兄弟相约一杯酒，走过三江十年情！”

　　陈大哥珍藏了十年的青稞酒果然醇正，美酒催生了灵感，我很快便完成了《江城子·别如美》下阙：“逐梦高原山重重，达美拥，耸云中。梅里峰下，里底乌弄龙。再抒男儿江河志，水电情，爱无穷。”

　　（作者供职于华能乌弄龙·里底水电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