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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20年第5期）
“这种反转，真的是没想到。”王小美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感叹道，在杭州见到记者时，她刚刚从河南来到浙江采购口罩。
王小美和丈夫常年在中东地区经商，业务遍及阿联酋、沙特等中东国家。临近2020年春节，一年都没有回国探亲的王小美早早停下生意，带着家人回国陪父母过年，但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却让她度过了一个最忙碌的春节。
“1月底，我们紧急返回中东采购口罩，然后运回国内销售；而到了2月底，疫情开始全球蔓延，中东疫情发展迅猛，我们又开始在国内四处收购口罩，向中东销售。”王小美说，她的“口罩采购故事”，比电视剧都精彩。
“在100%和50%利润之间，
我选了后者”
2020年1月29日，大年初五，王小美和丈夫安顿好孩子后，直飞阿联酋迪拜采购口罩。迪拜是中东的商业中心，凭借在中东多年积累的人脉，和“很好的运气”，王小美一下飞机就敲定了一单10万只医用口罩的买卖。
“第一批口罩每盒价格15阿联酋迪拉姆（阿联酋货币），相当于人民币30元，一盒50只，每只0.6元，加上运费和清关费用，成本大约是每只0.8元，当时国内有客户出价每只2.2元向我们收购，他们在国内零售可以卖到每只4到5元，我们的利润可以翻倍，客户的利润也是翻倍的。”王小美说。
就在这笔买卖马上就要成交之时，长三角某大型企业负责人联系王小美，对方告诉王小美，其正在为企业所在地市政府采购口罩，但每只口罩只能出价1.2元，口罩将被用于疫情防控。
经过和丈夫商量，王小美决定把这批口罩卖给这位企业负责人，每只口罩利润50%。“50%的利润在一般的生意上已经不少了，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个利润其实并不算多，我们考虑到在国家有需要的时候，还是应该首先满足国家的需要，不要完全盯着利润。”王小美说，“在100%和50%利润之间，我选了后者。”
战乱地组织生产，沙漠深处交易，人肉运输……
虽然第一笔业务极为顺利，但在整个2月里，王小美发现，在中东买口罩越来越难。
“后来我们才知道，其实我们去阿联酋的时候已经晚了，当地的货已经差不多被中国人买光了，各个当地华侨组织都已经给国内捐赠过口罩，很多华侨采购口罩、护目镜、防护服运回国内销售，我们几乎走遍了阿联酋7个酋长国的所有医疗企业，货源都非常紧张。”王小美说，甚至有华侨在正月里就已经前往战乱中的叙利亚组织口罩生产。
除了货源日趋紧张，由于当时国内疫情严重，不少迪拜飞往国内的航班停飞，口罩的运费也在上涨。
“特别是阿联酋开始禁止向国外大量出口口罩后，快递公司不再允许托运口罩，我们只能雇佣在阿联酋务工的中国工人把口罩‘人肉’背回来，每个工人除去机票费用外，还要给3000块工钱，这样口罩运费就更高了。”王小美说。
她回忆，每个带口罩回国的工人要携带约6万只口罩，“每人可以托运6个行李箱，每个行李箱允许达到23公斤的重量，但每个行李箱还是装不了1万只口罩，所以工人另外还需要随身携带两个装满口罩的包，这样，一个工人才能把6万只口罩带回来。”
在迪拜的一个月里，王小美几乎每天都过着早上9点出门找口罩货源，半夜12点回家的生活。
谁告诉她哪里有货，她就去哪里验货、议价。“卖家几乎只接受现金交易，平时一般可以开支票，但是这种情形下去买口罩只能付现金，卖家带着客户轮流进场看货，你如果有所犹豫，卖家就要带下一组客户来看货了，整个交易一般也就持续半小时，说白了，买口罩要靠‘抢’的。”她说。
从2月中下旬开始，随着疫情在中东出现和蔓延，阿联酋当地政府开始管控商人囤积口罩的行为，大宗口罩交易日趋隐秘，口罩交易场所从医疗企业转入私人仓库，从城区转向沙漠深处。
价格方面，每盒50只装的普通医用口罩价格涨到了25到30阿联酋迪拉姆，约合人民币50至60元，每只口罩成本超过1元，加上回国运费，每只口罩的成本从月初的1元左右上升到了1.5元左右，卖回国内的批发价格在2至3元左右。
“虽然货源越来越少，价格越来越高，拿货的风险也越来越大，但当时中国疫情严重，华侨有强烈的拿货冲动，再加上中国人消息灵通、渠道多、胆子大，通过朋友的帮助，我们在阿曼、叙利亚等中东国家还是拿到了不少口罩。据我观察，在阿联酋可能有70%以上口罩是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现在反而被中国人买光了。”王小美说。
坐地起价者比比皆是，
但浑水之中有清流
为了在中东各国多收购口罩，王小美的足迹踏遍了半个中东。
王小美告诉记者，由于沙特飞往国内的航班较少，在沙特收购的口罩需要转运到迪拜，再从迪拜“人肉”背回国内，但沙特是不允许口罩出境的。“我们就利用中东国家边境检查相对宽松的条件，把口罩放在运输蔬菜水果的车里偷运到迪拜。”她说。
在土耳其，王小美拿到了最大的一笔订单，足足有20万只医用外科口罩。2月20日左右的一个夜里，大约晚上10点左右，王小美听说有土耳其人要出手这批货，她立即预订了第二天凌晨3点的航班从迪拜飞往伊斯坦布尔，飞机落地后直奔口罩仓库。
“这批货质量优良，价格是每只2.5土耳其里拉，外加0.1土耳其里拉的介绍费，按照1.2的汇率，每只口罩的价格达到3.1元，加上运费，成本3.9元，最后卖回国内的价格是每只4.5元。”
王小美直言，土耳其这笔买卖几乎没赚钱。原因之一是担心货源有问题，需要亲自在当地安排发货，交易节奏放慢，费用比较高。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则是，2月下旬，国内口罩供应已经跟上来了，国内医用外科口罩货源没那么紧张了，本来这批口罩至少可以卖5元以上的。
疫情之下，国内2月份口罩零售价格较平常上涨10倍有余。在中东，口罩价格同样普涨，口罩商人坐地起价的案例比比皆是。但王小美说，“一潭浑水之中，也不乏清流”。
在阿联酋收购口罩的过程中，王小美曾向一位印度口罩商人采购口罩，当时中东口罩价格已经出现明显上涨，印度商人的口罩厂产量不大，主要向阿联酋当地卫生部门供货。
王小美向对方提出，以每只口罩0.8阿联酋迪拉姆（折合人民币约1.66元）的价格收购尽可能多的口罩，而对方提出，为了保证给阿联酋卫生部门供货，无法向王小美大量供货。
“但是，这位印度商人提出来，因为我是中国人，现在中国有难，可以平价给我2万只口罩，‘平价’也就是每只口罩0.14阿联酋迪拉姆（折合人民币约0.3元），这让我很震惊，因为这是疫情前的价格，还不到我给他开价的20%，这也是我这次在中东买到的最便宜的口罩。”最终，王小美和同行的另两名中国人各向这位印度商人购买2万只口罩，并将这6万只口罩以每只1元的成本价送到国内某疫情严重区域的地方政府手中，“扣除运费，我们一分钱没赚”。
王小美说，这批货当时的国内价格在每只4元以上，所以，以1元的单价拿到这批货的地方政府也感到意外，甚至给她和同伴发来感谢信。
国内口罩大量投产 “进口”变“出口”
2月底，国内疫情防控效果显现，而中东地区疫情发展迅速。王小美感慨道，从2月下旬开始，就感觉形势完全反过来了，之前是国内疫情严重，国外的口罩往中国走；而现在是国外疫情恶化，中国的口罩开始往国外走。
于是，王小美从中东回到国内，辗转河南、浙江等地收购口罩，准备将口罩出口到中东、欧洲、澳大利亚等地。
王小美说，她手上还有一批中东口罩在国内屯着，虽然质量不错，但由于国内口罩产能回升，这批货在国内只能卖到每只3元的价格。“所以我考虑把货再发回到中东去，可以卖4.5元以上。这批货肯定不赚钱了，但这样至少不亏。”
王小美算了一笔账：目前，国内10万只起步的口罩批发单价在2元以内，出口到中东可以卖2阿联酋迪拉姆（折合人民币4元），扣除成本后每只盈利可以达到1.5元以上，利润率超过60%，如果将口罩出口到意大利、澳大利亚等地，利润率会更高。
截至3月11日，伊朗确诊病例累计已经达到9000例。土耳其驻美国大使塞尔达·基利奇甚至表示，阻止新型冠状病毒在土耳其境内的叙利亚难民营中传播是“不可能的任务”。
除了中东地区，新冠肺炎疫情在欧洲、北美等地已呈现出明显的扩散趋势。
“从迪拜几个酋长国的情况看，他们的口罩大量是中国造，疫情蔓延到中东后，一定大量需要中国口罩。3月10日晚上，我得到消息，澳大利亚的一般医用口罩达到了每只2澳元（折合人民币约10元），意大利的口罩价格也达到了每只1欧元（折合人民币约10元），这样的市场价格和国内的批发价相比，利润空间很大。”王小美说。
之所以到浙江收购口罩，王小美告诉记者，这是因为浙江企业可以将批量销售的价格控制在1.5元以内，价格极具竞争力，“质量一点没有问题”，而且产业配套好，口罩的包装、运输情况都非常理想。
“浙江老板嗅觉敏锐，复工早，这一个多月上马的口罩生产线很多，最近我们发的都是浙江货，一个口罩生产线只需要投资100多万元，多的每天可以生产5万到8万只口罩，少的每天也有2万只的产量，从浙南到浙北都有口罩生产线，在这里采购效率比较高。”王小美说。
她预判，中国将变成全球最重要的口罩生产国，在疫情中为全世界生产口罩。
“从我们常年旅居海外的经历来看，中国政府资源调度方面的能力是非常强大的，中国企业的生产能力也很强，目前国内口罩供应已经完全上来了，而且势头很猛。另外，现在疫情明显改善，不少省份已经连续10多天没有新增确诊病例，和日韩、中东、欧洲的情况形成巨大反差，国内一些小地方很多人已经不戴口罩了，或者一个口罩戴半个月，所以我们判断，口罩在国内的销路会走下坡路，但出口量会大大增加。”王小美说。
3月13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声明表示，美国将把中国一次性口罩、一次性医用口罩、一次性听诊器套以及一次性鞋套靴套在内的产品排除在关税清单之外。
（应采访对象要求，王小美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