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湖北武汉江岸区,寒潮积了一夜的霜。老陈理发店的玻璃门被推开时,挂在门框上的铜铃铛“叮当”一响,寒气裹着街边面窝摊的菜籽油香涌进来。“陈师傅,搞快滴!我要当蛇年最飒的老头子!”60岁的孙爹爹跺着脚上的霜水,军大衣领子上还粘着夜班的棉絮。
“您家先坐,莫慌莫慌!”陈汉生——店主老陈把盛着热茶的搪瓷缸推到一边,电推子“嗡嗡”响起的刹那,顾客们呼出的白气在镜子上凝成薄雾。墙上褪了色的价目表上,“剪发15元”几个字像块停摆的老怀表——这是武汉三镇最后几家坚持不涨价的理发店之一。
老陈的武汉牌铸铁理发椅用了快40年,扶手被磨得锃亮。上世纪90年代国营理发店改制时,街坊们堵在门口喊:“陈师傅莫关门啊,王太婆拄拐都要来剪‘辞年头’!”老陈从抽屉里摸出一本泛黄的记账簿,某页歪扭字迹写着“欠3元,来年补”——那是2008年雪灾时,农民工老周留下的。“后来他背着一麻袋红菜薹来还账,说在工地升了组长。”老陈说。
“现在年轻人用快剪,要15分钟就搞完哒!”老陈给推子抹了滴缝纫机油,“我这把老骨头搞不来,老街坊就爱这慢功夫。”他给孙爹爹剪发时,梳子总在耳后多停3秒,“他右耳背,得贴着剪才不吓着他。”镜前的铁皮盒里,堆着五角、一元的硬币,偶尔夹着颗水果糖——那是接孙子的婆婆们塞的“甜头”。
午后,外卖箱挤满了长椅。95后骑手小李摘下结霜的头盔:“陈伯,修个精神点的!过年要见女方家长咧!”
“要得!保证你丈母娘说‘这个伢蛮灵醒’。”老陈笑着抖开围布。推子游走时,小伙的手机在兜里震个不停。“莫动莫动!”老陈按住他肩膀,“上次那个伢接单,我一推子下去,后脑勺缺个角……”
玻璃窗上的“福”字映着往来行人的身影。穿汉服的姑娘来修刘海,工地安全员要剃“见老板专用头”,戴助听器的婆婆每年只这天来烫发……老陈的儿子寄来智能理发器,老陈摆摆手:“机器晓得么样刮‘老人旋’?上次给吴老板修面,他鼾打得比推子声还响!”
电推子再次响起时,阳光恰好掠过“15元理发”的招牌。排队的人群中,几个年轻人举起手机——这间冒着热气的时光博物馆,正在记录新的年轮。
暮色渐深,卷闸门拉下一半。老陈给推子消着毒:“又是一年新的开始。”忽然有人拍门:“师傅等等!赶火车……”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小伙子拖着行李箱冲进来,发梢滴着的不知是霜水还是汗水。老陈拧开热毛巾:“莫急,给你理个‘一帆风顺’。”
墙上的老挂钟敲响十下时,男孩付钱后塞来一袋孝感麻糖。老陈追出去,只见雪地上两行脚印通向远方,社区悬挂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晃,映得满地霜花如星河。
干活时,老陈总会提前十分钟烧热洗头水,给铸铁椅铺上棉垫;装碎发的铁皮桶每天倒三次,因为“看着清爽”;那本泛黄记账簿的最新条目,停留在2012年——“现在没人欠账啦,都好起来了!”这或许就是忙碌在人间烟火中的人们,最质朴的新年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