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的一天,我即将离开上海转学去武汉。临行前,我对于将要去的城市产生了一点疑惑,不知道它到底有几个名字?
“你要去汉口了?”邻居翁老伯问我。他是楼里最有学问的老人。“不是,我去武汉。”我说。“武汉就是汉口!”翁老伯对我科普道。
那年月,弄堂里很少有人去过江浙以外的地方,对于翁老伯的这种说法,几乎没人听出是错的。到了武汉,我很快知道了武汉市由“三镇”组成,分别是武昌、汉口、汉阳。武昌与汉口、汉阳隔长江相望,汉口与汉阳之间隔着汉江。汉口只是武汉的一部分,我父母家住武昌。
其实新中国成立后的武汉主城区,已经不止“三镇”,另有一个常被遗忘的角落——青山区。青山区是上世纪50年代中期,因为建设武钢而专门设立的。与“三镇”相比,青山区有着浓郁的“异域”风情。由于武钢早期职工许多来自东北,青山区不少市民说一口夹杂武汉话的东北味普通话,有人称之为“钢话”。
我父母家处于武昌闹市区,附近有个地方叫“三层楼”。1912年有位喻姓商人在那儿修建了一幢青砖木结构三层楼房,底层开杂货铺,二楼开茶馆,三楼是说书场和皮影戏场。此后许多年,这座方圆几里地的第一高楼,一直是区域内的地标建筑,那一带地名便成了“三层楼”,一直沿用至今。100多年过去了,如今离“三层楼”不远的地方,武汉市第一高楼“绿地中心”正在建造中。看来那真是一块风水宝地,盛产地标建筑。
“这是武汉最有名的面。”记得初到武汉,父亲带我去“过早”(吃早饭),给我买了一碗热干面。现在全国人民熟悉的热干面,都是黄灿灿的,那时很多餐馆的热干面是黑乎乎的。芝麻酱分黑酱、黄酱两种,当年差不多各占半壁江山。到了上世纪80年代后期,市面上黑芝麻酱拌的热干面渐渐变少。那是人们生活水平提高的标志,饮食开始注重“色香味形”。
1981年,我进入一所重点中学学习。小升初考试之前,小学班主任带我们参观过这所学校的校园。她一个劲地赞叹学校里有个足球场,足球场后面还有座小山。班主任是上海支内教师,对于面积的认识带有“上海眼光”。她不知道这样规模的校园,在武汉的中学里并不算大。
学校足球场后面的小山名叫“凤凰山”,矮得像一个土堆,没有一点山的感觉。后来查了资料,凤凰山海拔不过44.9米,而武汉主城区平均海拔是23.3米,此山实际高度也就相当于七八层楼房。当年午休时,我们常会去山上走走。每次考试前,那里都是我们静心复习的好去处。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近几年我才知道此山颇为不凡,它有着1700多年历史。凤凰山上曾有一座文庙,而我们学校所在地大致就是以前武昌贡院旧址,清代时曾是两湖秀才参加乡试的地方。另外,《二十四孝》中“孟宗哭竹”的故事就发生在凤凰山区域。凤凰山还曾是武昌古城门户,历来有“欲制武昌,先制蛇山;欲制蛇山,先制凤凰山”之说。
武汉被称为“英雄之城”,许多历史遗迹验证了这个称谓实至名归。比如当年我们中学所在地附近的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是革命历史上培养农民干部的学校;又比如起义门,原名中和门,武昌起义爆发时革命党首先占领此门,在城楼架起大炮轰击总督府。中和门被誉为“首义胜利的开端”,1912年改名起义门。
武汉“英雄之城”的美誉,貌似源于20世纪早期,然而实际上它的“英雄之姿”在更早之前就有充分展现。今年初的一次文史研讨会上,有专家表示:“岳飞39年的人生中,最后7年,也是最辉煌的7年在武汉。”根据相关研究,岳飞在武汉期间的帅府,就在武昌司门口。这个案例提醒人们,起码将近900年前,武汉就已经有了“英雄城市”的气象。
学习、生活过很长时间的地方,一直被我们以为平平无奇,为何如今挖掘出越来越多的“宝藏”?而身边从没有人对我们说起过这些并非隐秘的历史。这或许是因为学生时代的我们心无旁骛,而已经走上社会的成年人,每天忙于现实问题,更没几个去关注城市历史知识。时至今日,问及凤凰山的文庙、贡院,以及“孟宗哭竹”,住在附近的居民,恐怕都没几个听说过。至于岳飞的帅府旧址,离我现在的家不远。我随便问了几个小区里的邻居,无一人知晓有这么档子事。
在“吃饱饭”已不成问题的今天,了解一些所在城市的来龙去脉,应该渐渐会成为市民的“刚需”。对于生活了40多年的武汉,我曾自以为了如指掌,如今才发现只是“略懂”而已。若没有近几年的“补课”,我就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仿佛白白在这座城市过了近半辈子,根本没有品出这座城市的味道。为了不当猪八戒,我们在每天使用手机的娱乐功能之余,不妨抽出一点时间补补有关所在城市的历史文化课,更深地了解和体悟这个对我们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