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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城市报 2019年10月21日 星期一

与老城小巷旧景物道别

■李 晓 《 中国城市报 》( 2019年10月21日   第 18 版)

  从早年进城到如今,我已在城市里生活了30多年,常常被万般滋味浸染着。我的乡愁,在早年间的乡村大地升腾,也在寄居的城市角落里弥漫。我感叹乡村老井的干枯,老路被杂草淹没,也感叹城市里小店小铺的关张、老街老巷的消失。很多旧事物悄然离去,甚至没来得及让我跟它们道一声别。如今,趁我的记忆犹存,就以文字的形式与老城小巷旧景物作别吧。

  关于老巷子的回忆

  老巷子,是城市隆起的皱纹,好似旧衣物上刻画岁月印迹的补丁。老巷子里,刻着城市的年轮。

  那些年,我喜欢在城市的老巷子里溜达。我们这些痴迷于写作的年轻人最喜欢去的区文化馆就坐落在老巷子里,那是一幢老式两层小楼,外墙缀满了爬山虎。文化馆里的文学创作干部朱老师德高望重,他长着一对又粗又黑且英气勃勃的眉毛,我总觉得他神似京剧里的“大武生”。有一次在文学馆中,朱老师送给了我一本蓝色稿签,鼓励我在纸间的格子里写诗。我就用那本稿签逐字逐句地抒发着自己的真情实感,有那么一霎时以为自己是在乡下天光云影中的青青稻田里,一步一退地躬腰插秧。

  在城市里的那些老巷子里,饱经沧桑的石子路上总有小草冒出头来,有时,一些小蚂蚁也会顺着石子边沿来回穿梭,忙着搬家。老巷子里古树那凸起来的虬劲根须扒在一段倾斜的老墙上,远远望去,像一座巨大浮雕作品。

  在城市的某一条老巷子里,立着一棵身壮枝繁,华盖高撑的老槐树,其枝叶间洒下的,是鱼鳞般的流光岁月。我曾在这棵树的躯干上贴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五个字:“柳,嫁给我吧!”柳是我深爱着的姑娘,她就住在那条老巷子里,由窗户内伸出的竹竿上,她的白色长裙随风飘动。有一天,柳家里蜂窝煤炉子上的锅里传出“咕嘟咕嘟”的声响,那是我第一次进她家门,她的家人为了迎接我,炖了一只鸡,那香味浸透了整条巷子,令我至今难忘。那条古朴的老巷子,递给了我打开城市大门的第一把钥匙。从那以后,我的灵魂在城里也有了归处。

  有天夜里,我乘坐客船从远方回到所在的城市。那年我尚在乡里工作,收入微薄,为了节约费用没有住招待所,靠在一条老巷子里的树边眯了一会儿。我打着呵欠,抬起头,看见老巷子里的一盏路灯突然发出耀眼的白光,瞬间又熄灭下去——我见证了一盏老路灯的寿终正寝。

  这些年,城市里的老巷子已经十分少见了。伴随着老巷子消失的,还有老建筑、老树木、老街坊、老手艺人……

  有时我深夜起床,听见有风声从窗外灌进来,总以为是那些从老巷子里翻越高楼而来的风,带着老巷子的回忆,寻寻觅觅,飘来找我了。

  老店铺风俗画

  赵大爷平时常戴的老花镜断了一条腿,但他是个节俭的人,舍不得将眼镜丢掉扔掉,便用一根麻线将镜架与耳朵连接,继续戴着。

  赵大爷在巷子里经营着一家中药铺。铺子里两面靠墙的高高的药柜上,排列着几十个抽屉,里面是赵大爷采集的中药。每天来找赵大爷看病的人很多,他们或嘴里哼哼唧唧,或发着高烧昏昏沉沉,或高声嚷嚷着催促,但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赵大爷总是不急不缓。他采用望闻听切的传统方法,用他那青筋暴凸的手,为病人把脉。有时他会轻声喊:“把舌头伸出来。”那是在看病人的舌苔。透过赵大爷的眼神,人们仿佛从里面可以看到最深切的关怀。确定病情后,赵大爷就专注地开处方。他写的字是端正小楷,十分漂亮,与现在那些字迹如天书的医生风格完全不同。

  最让我称奇的是,赵大爷抓药的分寸和剂量拿捏得十分精准,放在天平秤上一称,几乎没有误差。赵大爷把中药包在黄纸袋里,用线缠了,交到病人手上,挥挥手说:“回去吧。”

  有一年我咳嗽不止,以为是患了《红楼梦》中林黛玉得的那种病,吓得我赶紧去赵大爷的铺子里抓了几包中药。我服用了赵大爷的药后,只用了一周时间,便不咳嗽了,精力也恢复了,能猛地跳起来抓到梧桐树的枝条了。

  隐藏在街巷里的各种小店铺,可以满足街坊邻居们大部分的生活需求:出售油盐酱醋、米面干粮、冰棍零食的小卖部;制作烤鸭卤肉、凉菜熟食的老字号;量体裁衣的缝纫店,修鞋修锅的老铺子……各种店铺构成了一幅幅生动朴实的生活图景。那些店铺里清脆悦耳的算盘声,老师傅们认真、亲切的神态,都让老店铺焕发出慈爱柔和的光。这些以小买卖、小手艺谋生的人们,与一条街、一条巷、一群人的命运,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如今,这些老店铺大多也已经消失不见了。但它们依旧是盘伏在我们心里的一棵大树,长满了繁茂的枝叶。有时我会摇动这棵心中的大树,让那些老店铺,在风尘中抖擞着出来亮相,投射在沉静的夜幕中。

与老城小巷旧景物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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