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莲池是谁的?张公说是他家的,李姥说是她庄的。“爱莲池,在州判署侧”,谁的州?“按《濂溪先生年表》:任分宁主簿,在康定及庆历初作《爱莲说》”。照这说法,周公之《爱莲说》,是在修水作的;周公之爱莲池,也是修水建的。但,果真是吗?修水一出口,我估计好多地方如赣州、道州、桂阳等要递状子,来打一场“爱莲池”遗址保卫战。
抢文化地盘,看来并非今日始,古已有之矣。好在古人抢文化地盘,多少还是蛮文化的,或者说是抢好文化的。哪如后来,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抢。西门庆是我老家的。啐,西门庆是我老祖宗;潘金莲是我姥姥。呔,潘金莲才是我奶奶。唉,这都什么玩意!
修水抢注“爱莲池”。根据呢?修水所引《濂溪先生年表》,出自《大清统一志》。大清离北宋多远?不是千年,也是八百年了。
爱莲池是邵阳的好不好?周公以永州通判摄邵州事(代理邵阳市长),于府署东侧挖池种莲。“俎豆诗书以实其内,清池修梁以环其外”,持书数卷,在莲池内咿咿唔唔,含英咀华。外面筑了篱笆,可供读书人躲于一统。书香莲香,香远益清。多年后邵州知州傅伯崧走马上任,公事余,闲逛街头。“一日,造郡圃东一隅,见败屋数椽,废沼一区,人指以为先生爱莲之地。”回府情有所感,作《希濂说》以记其悼古之游。宋人谓爱莲池在邵阳,清人谓爱莲池在修水。阁下以为哪个记载靠谱些?您以为菲律宾抢黄岩岛,靠嘴大的?
周公知邵阳,时间不长,不过是一年多点,政绩多多,首在重教,意在化文。“患其学舍弊隘,乃择地于牙门之东南,因故学之材,徙而新之。”莫说南蛮天赋其蛮,谁又喜欢子子孙孙蛮下去呢?也是懂得教育改变命运,文化改变基因的。听说周市长恁地重教,“郡民悦喜,荷锸箪食,来助其役,逾月而成。”出工的出工,出钱的出钱,姑姑嫂嫂不便抛头露面,居家纳鞋底来支援建校前线。故而创造了北宋时期的“邵阳速度”:一个月建起了一所大学堂。学校典礼也成,“殿以事先圣,有堂以集诸生;栖士有斋,藏书有阁。远而望之,严乎其可观而法也;即而趋之,靓乎其可居而乐也。”
周敦颐知邵一载,遗响千年。之前邵阳人,粗声粗气,粗佬粗鄙,粗胳膊粗腿,只晓得打打杀杀。后来晓得还是要读点书,改善改善国民性,“于是邵之士交相告语,其各奋励修饬,以无负吾周侯教育之意,而为乡闾之羞。”之前以刘项原来不读书为荣,之后却以负周侯教育之意而为耻。经济改善民生,文化改善民性。“邵之士能知周君之用心,而锐于进学,吾将见才冠天下、名闻京师者,多邵人也。”之前但知邵阳人以蛮而名闻京师;周公而后,邵阳人也可见才冠天下了。
周公是改善民性之贤圣。“千有余载,至宋中叶,周敦颐出于舂陵,乃得圣贤不传之学”。这般英雄不敬,敬谁?这般英雄遗迹不保,保哪?谢霆锋溺处,宾馆老板要做胜迹保护,真个龌龊;周敦颐凿池种莲处,当为朝廷一级保护,当保未保,真个憾死。
南宋去北宋不远,知府傅伯崧来悼古,所见之爱莲池,“败屋数椽,废沼一区”,一副败象了;千年而后,我来寻古,所见之爱莲池,已是资江南路,灯红酒绿,红男绿女,貌似盛景。败象也好,盛景也罢。你告诉我,爱莲池在哪?胜也罢,败也罢,文化都是没见着,也见不着。
文化遗迹本可做城市之地标的,以遗迹而寻文化,寻文化而须遗迹。文化是城市的灵魂,遗迹是灵魂的肉身。没有灵魂,肉身或是皮囊;没有肉身,灵魂或是游灵。若说《爱莲说》是文化,那么“爱莲池”便是肉身;爱莲池若在邵阳有迹可寻,怕谁抢了去?圣贤之生时,其价值自难一时断定,谁知街头戴眼镜那位,会是伟人呢?这先生眼镜,确乎不好申请国保。但“太太的客厅”,已然文化沉淀几十年,何搞得强拆呢?周敦颐著《爱莲说》,凿爱莲池,其价值当不难判断,城市建设再轰轰烈烈,也当为之画个红线的嘛。
“莲于邵阳,缘结久远。……建君子亭于池上,作爱莲说之名篇。”或感于文化在,而遗迹不在,敝地搞新城建设,文化意兴兴焉。譬如新城辟广场,即以爱莲文化冠名,且邀当代辞赋名家刘公宝田作赋以颂,“建文化之广场,升城市之品位”。建文化之广场,这广场是经济GDP,还是文化GDS(高大上)?广场成而请人作赋,便可知经济文化并举的了——城市建设为文化注灵魂塑肉身,晚了点吧?文化未亡而补牢,甚都不算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