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前驻美大使崔天凯具体精准地回应美方关切，在沟通中善用类比、紧抓矛盾、分清责任，以雄辩之才在“客场”与对象国媒体实现顺畅沟通，有力有理地传播中国之声，为进一步做好国际传播提供了经验借鉴。
关键词：国际传播 驻美大使 美国主流媒体
自2013年4月到2021年6月，崔天凯担任中国驻美国大使长达8年之久，历经奥巴马、特朗普和拜登三届总统，不仅是驻美大使任职时间最长的，更创下中国官员接受美主流媒体采访次数最多的纪录，仅2020年2月到2021年初，崔天凯就接受了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福克斯电视台、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和《华尔街日报》等十余家媒体的采访。
2015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党校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指出：“落后就要挨打，贫穷就要挨饿，失语就要挨骂。”“失语”可以理解为在应发声时没有发声，或未能有效发声；在国际传播上就是有理讲不出、传不开。崔天凯以其雄厚的“辨力”和出色的“辩才”在美国主流媒体屡次发声，不仅给美国受众留下深刻印象，也令中外人士和媒体服膺。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关系学院中国研究项目主任安德鲁·莫沙（Andrew Mertha）这样对笔者描述崔天凯：“他绝对代表中国利益，又深谙美方观点。”中国资深外交官陈明明称赞崔天凯“以美国人能理解的话语去做美国人的工作，做得很成功”。《华尔街日报》认为他“为中国的政策进行了有力的辩护”，而《华盛顿邮报》几年前有一篇文章更将题目定为《崔天凯，沟通中美的外交能人》。崔天凯与美国主流媒体的“过招”技巧，值得外宣媒体作出进一步思考和探索。
厘清问题实质，给予精准回击
弄清对方关注问题的实质，是“过招”的第一步。美国媒体关注中国话题的频次和重点，与两国关系变化和美国国内形势（如总统大选）等因素密切相关；针对同样的话题，如中美双边关系、南海问题、中国影响力、新冠肺炎疫情以及台湾问题等，在不同的时间节点美国媒体会有不一样的关注角度，其对这些角度的聚焦和解读，反过来又会为该国调整对华政策进行社会动员。因而对这些问题角度的准确把握和及时应对，正是对外报道的着力点。下文以崔天凯回应有关中国话题的三个实例进行探讨。
南海问题：纠偏不动声色
近年来，美国媒体不时质疑中国对南沙群岛及其附近海域拥有主权的历史证据，并狡辩是中国军舰“滋扰”在南海执行“航行自由行动”的美军军舰。从下面的采访片段（2018年10月14日播出）可以看出崔天凯如何不动声色地纠偏，并设法让受众记住他的回应：
福克斯电视台主持人华莱士：近日中国军舰近距离滋扰在中国南海执行“航行自由行动”的美军军舰，这里有图为证。你认为美军舰到南海是对中方的挑衅吗？
崔天凯：首先要清楚事件发生在哪里。你说的很对，事情发生在中国南海，就是说，在中国的家门口。不是中国的军舰开到加州海岸或墨西哥湾，而是美方军舰开到非常靠近中国岛屿和海岸的地方去。孰攻孰守，一目了然。
内外循环：说理晓以利害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提出，要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这是对“十四五”和未来更长时期我国经济发展战略、路径作出的重大调整完善，是着眼于我国长远发展和长治久安作出的重大战略部署。美国媒体却过度聚焦“内循环”部分，认为中国强调经济上自力更生可能意味着要与全球经济脱节，进而追问“是否意味着中国将改变过去40多年的改革开放政策”。
2020年8月28日，崔天凯在与美国前财长鲍尔森的播客访谈中，从三个方面回应了美方的质疑，落脚点却巧妙地放到美方可能从“双循环”中获益：第一，中国推动形成“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并不意味着中方将关闭开放的大门，也不是封闭的国内单循环。实际上，中国对外开放水平将会越来越高。第二，自力更生的理念始终贯穿于新中国成立70多年、改革开放40多年的发展历程。拥有14亿人口的中国始终有自力更生精神，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将闭关锁国。因为双循环发展格局的真正目标是充分发挥国内市场潜力，让市场经济运行得更加高效。第三，包括美国企业在内的外国企业早已成为中国国内循环和市场的一部分，它们通过聚焦国内循环和市场，将在中国拥有更广阔的发展前景。同时，外国企业也是连接国内循环和国际循环的天然纽带，将迎来更多发展机遇。
根据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今年8月5日公布的“中国商业环境调查”报告，94%在华运营的美国企业认为当前和未来投资中国的目标是进入或服务中国市场；它们绝大多数增加了对华投资。在对外报道中，可以多挖掘已融于中国国内循环和市场并获益于“双循环”战略的跨国公司的故事。
气候变化：表态条分缕析
在气候问题方面，美国媒体近一年来关注的是“中国会不会拿气候变化这个同意合作的领域从美方换取其他好处”。对此，崔天凯从三个方面做出的回应，对于做好对外报道具有较高的参考价值：第一，谈认识——不应做交换：气候变化这一全球性挑战不仅关乎中美两国的利益，也关乎国际社会共同利益，为应对这一挑战，中美必须在国际合作中发挥重要作用，而不是拿气候变化问题与其他问题置换。第二，谈历史——过去就没有交换过：过去几年里，即使美国退出了《巴黎协定》，中国仍在做自己该做和认为正确的事。中方欢迎美方重回气候变化协议。不过很多人在问，几年后美国会不会再次改变政策？希望这不会发生。第三，谈态度——政治气候确实有影响：中国愿意参加应对气候变化的国际合作，但政治气候也会影响应对自然气候的努力。当相互信任、相互尊重不足时，如何携手应对这一全球性挑战？
上述三个实例对做好对外传播提供了重要启示：要避免泛泛表达原则立场或复述有关口径，而要敏锐捕捉对方问题实质，具体而精准地回应对方关切、点破彼方弱点和漏洞，同时也尽可能点明“即便在矛盾或冲突中，对方也可能存在利益之处，双方也可能有合作之处”。如此，既可以让回应的“针尖”对准问题的“麦芒”，同时又能抓住对方的注意力，并最大限度地启发共识、引发共鸣。
掌握发声技巧，确保有效回应
国际话语权建构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内容本体的建构，即国际传播内容需要讲得清楚、讲得明白、讲得透彻，且能让对方能听得到、听得懂、听得进①。崔天凯能与美国媒体实现顺畅沟通，绝非仅仅是“金段子”发挥的效用。场面热闹是表象，交锋激烈是过程，在表象与过程的背后，是他有效的发声技巧。
善做类比是王牌
这里借用“类比”概念，指的是传播者通过对比中外某些现象或对某事处理方式的类似之处，帮助受众更好地理解、接受要传播的信息。实践证明，“类比”技巧也是驳斥西方惯用的“双重标准”的利器。例如，为批驳美方在涉疆问题上的无理指责，崔天凯多次使用“类比”，让自己的发声底气十足。如“我们在新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当地民众免受恐怖主义威胁。正如美国政府要保护美国公民，中国政府也需要保护中国人民，这都是正当合法的”。
紧抓矛盾是关键
善于发现美方言行不一或其他自相矛盾的地方并予以揭露，是一种有效的发声手段，这可以让美方“无话可说”。例如，在谈到南海问题时，崔天凯一针见血地指出，“美方的立场是荒谬而且虚伪的。一方面要求别人不要使地区局势军事化，另一方面自己却如此频繁地派军舰前往这一地区。”在《华尔街日报》的一次访谈中，崔天凯谈及中美经贸磋商，他说，“在这样的磋商中，立场一定要清楚、连贯，如果有一方一直在变，这对磋商无益。我们很能理解美国现政府推崇相互尊重、公平、对等原则，然而在一些人发表的评论和声明中，看不到任何相互尊重和公平的精神。如此这般，我们还怎么维护互信、推进磋商？”
同理，外宣媒体在做国际经济、时政类报道时，可以结合具体案例曝光西方“通行做法”矛盾、荒谬之处。如，美国一方面无端指责中国没有给美国企业提供平等竞争的环境，另一方面自己却拒绝为中国公司提供公平竞争环境。
分清责任是刚需
在本应承担责任时美方常常“甩锅”，抵赖不了就避重就轻、语焉不详。在国际传播中要坚持把责任讲清楚，但怎么讲要有一定的策略。有一次，福克斯电视台老牌主持人华莱士问崔天凯，“怎么解释‘贸易战’硝烟四起这个现象呢？我的意思是，先不论是谁发起的。”崔天凯立即说，“明确是谁发起了‘贸易战’很重要。我们不愿打‘贸易战’。但如果有人坚持对中国发起贸易战，我们就不得不予以反击，捍卫自己的利益。”“‘贸易战’开打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但错不在中方，我们只是被动回应而已。”
培育辩才辨力，解决失语问题
事实胜于雄辩是常理，但如果事实被歪曲，还是要诉诸雄辩。在一些西方国家对我国大肆攻击、甩锅、抹黑之际，我们更需要雄辩之才。古希腊演说家德摩斯梯尼说：“雄辩的口才，比准确的子弹更有力；弹无虚发的子弹，敌不过锐利如刀的辩才。”“辩才”发而为声，是雄健的谈锋；著而为文，是犀利的言论。“辩才”外表是“能言善道”，内核是辩者的知识积累与经验阅历。
“辨力”（“分辨力”）强调的是一种鉴别力，是传播者明辨是非、去伪存真、抓住问题要害、识别话语陷阱等的能力；它要求传播者保持清醒的政治头脑，保持对舆论的敏锐性和较高的研判能力。“辨力”是“辩才”的重要基础，“辩才”是“辨力”的外在体现。“辩才”与“辨力”是外宣媒体在国际传播工作中必须花大气力修炼的业务素质②。
崔天凯能在“客场”与媒体打交道，有理有力地传播中国之声并为受众所接受，正是处处调用“辩才”与“辨力”的结果。
美国和俄罗斯拥有世界上最大的核武器库，但华盛顿却处心积虑要把中国也拉到他们的核裁军谈判桌上。在2020年阿斯彭安全论坛上，崔天凯回应美国记者对此事的提问时，首先指出中国拥有核武器极少，和美俄不在同一个级别，然后说，“我的一些参与裁军事务的同事提了一个很好的问题，他们想知道美国是否愿意将其核武库降至中国的水平，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开始真正的谈判。我希望我们能够得到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回答。”
在与媒体“过招”中，崔天凯还注重使用美国的惯用语，比如“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看看）肮脏的地毯下藏着什么”；注意使用受众熟悉的典故，如他说改善中美关系需要林肯总统呼唤的“善良的天使”，并引用罗斯福总统提出的“四大自由”，说明美方近年来很多作为是对“四大自由”的背弃。
“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向世界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需要讲述者、传播者具备良好的“辩才”与“辨力”。国际传播需要深刻理解对象国的国情、历史和文化，特别是真正深入了解其观念和习俗，贴近对象国受众的生活，尽可能用他们听得懂的方式讲故事、谈观点。这也是培育“辩才”与“辨力”的重要途径。
发挥现场优势，直面核心问题
笔者在华盛顿担任记者这几年，从崔天凯善于厘清问题实质、为中国有效发声的实践中获得很多启迪，落实到报道工作中就是要做到“我在、我问、我写”，即利用好身处美国政治中心的优势，问对人、写热点。
2019年2月22日下午，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会见习近平主席特使、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中美全面经济对话中方牵头人刘鹤，笔者抓住进入现场采访的机会，向特朗普就事关我国家利益的重大话题成功提问，促其就国际社会高度关注的美国对华为5G技术的态度作出明确回应。而这次提问的“技巧”在于紧紧抓住对方的矛盾之处：就在那次会见之前，特朗普还在推特上声称美国科技发展“不靠封杀”，按其逻辑，华为的技术也不应遭到“封杀”。通过追问他本人，将其“说一套做一套”的矛盾暴露出来；而提问本身及特朗普的回答有效影响了国际舆论对我正当权益和诉求的关注——该提问的报道发布后，视频浏览量达528万；《华盛顿邮报》《纽约杂志》随后也报道了《中国日报》的提问内容。
在对外报道中，有时需借助外来的“辩才”与“辨力”，也就是要借力发声。2018年中美贸易摩擦继续升级，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的报告竟然声称美国当年支持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为特朗普反“全球化”言论火上浇油。笔者在华盛顿联系并专访了美国前贸易代表巴尔舍夫斯基，当年她作为美方“首席谈判员”和中方就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展开马拉松式谈判。巴尔舍夫斯基说她“从不后悔”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中国入世对中国和世界发挥重大积极作用”；“美国不是全球化的受害者，相反，全球化帮了美国大忙”。这些权威表态非常有针对性和说服力。
除常规新闻报道外，专栏作为发声的重要渠道，为记者提供了“激扬文字、臧否天下”的个性化平台。3年前，美国部分政客和媒体以“干涉学术自由”和被用作“政治工具”等为由，掀起了一股反对孔子学院的浪潮。笔者以长期关注孔子学院在美发展的积累，在《中国日报》美国版撰写《华盛顿日志》专栏，对此做出回应。其中，2018年3月28日专栏文章《孔子学院在美国被误解》写道，“看来在美国有两个孔子学院，一个在100多个美国校园里被赞誉为语言文化之桥的孔子学院，一个是被某些报章称为是‘政治工具’的孔子学院。”文章引用乔治华盛顿大学中国政策项目主任沈大伟教授（David Shambaugh）的话指出，美国近期对孔子学院的一些指责，是将个别案例拼凑在一起得出的错误结论。该专栏文章随即被美国众议院美中工作小组（US-China Working Group，USCWG）在其官方网站全文转发③，获得了良好的传播效果。
（作者系中国日报美国分社副总编辑兼驻华盛顿首席记者）
责任编辑：武艳珍
注释：
①李宇：《国际媒体话语权建构的主要问题与对策》，《新闻战线》2020年11月（下）。
②刘云云：《从“能写会译”到“能言善辩”——应对新时代国际传播新挑战》，《对外传播》2020年第2期。
③美国众议院美中工作小组转发中国日报报道链接：
https://uschinaworkinggroup-larsen.house.gov/media-center/in
-the-news/confucius-institutes-in-us-misinterpreted；
https://uschinaworkinggroup-larsen.house.gov/media-center/
in-the-news/us-politicians-must-realize-institutes-arent-political-tool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