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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下去搞调查，获取第一手材料，是写出好作品的关键。而要得到第一手材料，必须做充分准备，包括情感准备，不怕用不到，就怕想不到。愿不愿花力气去做，能不能沉下心来，是对一个记者耐力的检验，也是对记者在新闻事业方面执著程度的考量。当然，任何准备都不能替代“走基层”。生动的事例在基层，鲜活的报道在基层，作品的情趣也在基层。
采访准备 思想情趣 高品位作品
“机会偏爱有准备的头脑”，这是说，凡事要想成功，无不需要周到而细致的准备。就像厨师要做桌好菜，事先没有方案、备料、技艺等准备，是不大可能做得好一样，记者要采写高质量、高品位的新闻作品，也必须在采写前做好案头攻略、行动路线、写作思路等详尽准备，准备得越充分，越会有不同寻常的收获，越能够采写出好的作品。这也是我到山西工作后，采写第一篇通讯报道《开拓农民增收新渠道——山西发展特色农业巡礼》（2001年5月19日人民日报头条）所获得的深切感受。
当然，有准备还要有情趣。不能够把采集到的素材加工成舌尖上的美味，那不算是高超厨师，不能够写作出读者喜爱的作品，那也许是记者功底欠缺。在采写中，只有把采访准备和写作情趣深度融合，才能创作出令人愉悦的作品。这里有准备的问题，更有思想情趣的问题，掌握得好就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一）
在翻阅有关山西的资料时，无意间看到了一张很有趣的“地图”，这张“地图”未经出版部门核查批准，也不是正式印刷出版的那种，它只是一张手绘的山西地图，树叶形状，粗略地勾画出各市的方位，用红蓝铅笔、圆珠笔、黑水笔等不规则地涂抹着许多符号，挤挤巴巴记满了各种极有特色的农副产品名称，概括地写着一些提示性的语句等等。
这不是哪个制图专家所为，是我为了更加明晰而快捷地知晓山西特色农业，在采访前陆续所作的一点案头准备。我到山西工作的第一周，就参加了山西特色农业新闻发布会，并采写了一篇现场短新闻《特殊的新闻发布会》，获得了报社好新闻奖。那次会议之后，我对山西特色农业有了初步而又特殊的认知，觉得挺有文章可做，于是开始留心此类问题。
在查阅有关材料时，我发现山西各地有许多发展特色农业的好经验、好典型，但由于刚到山西，对全省各市县的地理方位还不清楚，更别说做好山西特色农业的新闻报道了。怎么办？我想到了地图，于是照葫芦画瓢，勾出了一张山西地图的大概轮廓，又依据大致的区域划分，分割出全省11个市的方位板块，然后找资料，问专家，搞调研，把不断搜集到的各地有关特色农业的资料，一次次地记录在手绘地图的各个区域内，因为不是一次填写，而是遇到了就写，有什么笔就用什么笔，结果满纸花花绿绿，又有各种自己才明白的符号（后来为了便于欣赏，专门请人另制了一幅，见下页图）。在经过了差不多两个月的积累之后，我又专门找省农业部门领导和分管副省长采访，并将新的典型材料和自己的一些思索及报道思路填写到手绘地图上去。
正是这张不规范的地图，让我对山西特色农业发展有了较为细致的准备，既有采访路线和线索上的准备，又有报道思想上的准备，剩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去一步步寻觅采撷了。在这张地图上，至今还可清晰地看到，上方突出写着：“优质杂粮、干鲜果、草食畜、蔬菜，四大特色主导性潜力农业”“南果北畜、西枣东米、中菜”“特色农业占农业总产值60%”，这是总括性、提示性的，也是采访工作大纲。我还悟出了几句话也写在地图的右上角，即“人无我有谓之特，人有我优谓之好，人优我多谓之大，人多我特谓之美”。这是收集材料时不断积累的思想沉淀，也是报道上最初的主题提炼，虽然是粗线条的，不成熟的，但比当初的想法又升华了许多。
在这张手绘的地图上，我尽可能多地记下各种线索，有材料上摘取的，有当地报纸上看到的，也有山西记者站老同志提供的。长期在山西工作的著名记者王艾生先生，听说我要写山西特色农业，特地将自己平时收集的有关剪报送给了我。于是我将它们也一一记在地图上，从上到下，也就是从北向南，至今依次还可以看到各地不同类别的记载，比如大同的“东方亮”小杂粮，朔州右玉县的小山羊、山阴县的奶业、古城乳业，忻州的食用玉米“穗穗甜”，吕梁地区的交城骏枣和林果所的科技开发等。
这张地图实际上就是一张采访提示图，如果把采访看作打仗的话，那就是一张实地作战地图。上面各种不同类型的采访点，就是采访的行军路线，是作战时的主攻高地，也是通讯写作的资料图表。有了这张地图，又有了不断丰富起来的事实，接下来我就按图索骥，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跑了山西六七个市（地）的10多个县市，按照地图上标识出的那些富有特色的不同典型，有选择地一个个去实地采访，然后反复比较，精心提炼，从中探索山西发展特色农业、不断增加农民收入的秘诀，热切呼唤着芝麻开门。
由于有了一目了然的采访地图，有了地图上标识出的不同典型，有了注释出的各种思考性的提示，采访进行得顺利而又富有成效。看到沿途山西黄土高原的特有风貌，七沟八梁，深壑大峁，可爱壮实的小毛驴在山坡上吃草，一幢幢窑洞在阳光下透着特有风情，一群群大山中的孩子在沟边玩耍，再联想到当年“人说山西好风光”，现实与历史在大脑中形成强烈的时光碰撞。于是，文章的框架逐步清晰，理出了“比优势，寻潜力，选准产业路”“举龙头，创品牌，敲开市场门”“抓科技，强服务，巧挣特色钱”三个篇章结构，通讯《开拓农民增收新渠道——山西发展特色农业巡礼》上了头条，还博得了版面编辑颇有特色的“编者按”语。
（二）
我所说的准备要充分，既是为了方便新闻的采访收集，又是为了写作思想的积淀升华。新闻报道第一位的是思想性。思想来自对生活的总结思考。由于采访准备充分，获得的事实丰富，思考得较为透彻，主题挖掘得精深到位，文字也发挥得精巧有趣。
在文中，我恣意抒发着心底久已涌动着的情感：“提起山西，人们自然会想到那首脍炙人口的《人说山西好风光》。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首好歌却让山西人越来越感到尴尬。自然资源的过量开采，生态环境的无情破坏，使黄土高原成了贫困荒凉的代名词。难道山西只有煤、醋、酒？难道山西再没有其他的优势和潜力？越来越多的人在思索，在寻觅。人们看上了那七沟八梁一面坡，看上了那冷暖分明的好气候，看上了神农后裔留下的品种繁多的名特农产品。”
接着我又进一步深化主题，水到渠成地提到省领导的思索——“富有基层工作经验的副省长范堆相说得有理：用市场的眼光看问题，劣势往往变优势。山西素有‘小杂粮王国’之称，红枣、核桃等干鲜果在全国名列前茅，高原寒冷气候正好生产南方夏季急需的茄果类、根茎类和结球类蔬菜，丰富的草坡地养育着市场看好的草食畜。这些都是山西独到之处、特色所在。特色就是优势，就是潜力。山西为此将发展特色农业作为全省所要实施的八大工程之首，志在做大做强，确保农民得到实惠。”
有了思想性，还要有情趣感，耐人寻味的情调是新闻作品不可或缺的精致外衣。但情趣不是外加的，那是生活深处孕育，深植于地方文化沃土，是有嚼头、有说头、可与人相谐悦的生活趣味。比如，通讯的开头我就用了一个别有情趣的事例：山西沁县檀山皇小米基地有限公司花钱请周围几个县的羊群给“卧地”，为的是确保“檀山皇”小米独特的品质和“油性”，使秋后的小米更赚钱。就是在山西发展思路的决策上，也浓缩成从20世纪80年代的“玉米战略”，到20世纪90年代的“经济林强省”“小杂粮大战略”，再到小杂粮、干鲜果、草食畜和反季节蔬菜四大主导产业，条条款款都有着与众不同的山西情调。
在接下来的两个章节中，更是把山西特色农业中有情趣的东西写到极致，让通讯变得愈加鲜活通透。比如，在“举龙头，创品牌，敲开市场门”中，大写半农半牧的右玉县从“以粮为纲”越折腾越荒，到选准以养羊为主的畜牧业主导产业后，建起活畜交易大市场，全县兴起退耕种草热，养羊大发展，“玉羊牌”羊肉成了北京、天津、山东等地最受欢迎的纯天然无污染食品，老百姓为此人均收入上千元，全县林草覆盖率也达40%。这就很有点全面可持续发展的深刻内涵。
在“抓科技，强服务，巧挣特色钱”中，有情趣的细节更为精彩。如交城县林科所专家和农民一起开发早熟、密植、丰产骏枣，使“八个一尺”的骏枣达到了“六个一尺”，鲜果进京卖到了40元一斤，专家因而被称为大财神；寿阳为解决盛产玉米而滞销胀库难题，调整结构发展茴子白，干部“从官场进入市场”，开展卖菜大比赛，平头镇副镇长杨海军3个月跑了六七个大城市，卖菜250万公斤，成了干部卖菜状元。他干得实，话也有趣：“跑市场多了，离老百姓更近了，实实在在为农民办点事，才是‘三个代表’的最好体现。”
准备足，采访实，情趣才会多，思想性也才会提升。在通讯的末尾，我对山西发展特色农业致富百姓由衷地发出感慨：“有这么一种思想境界，有这么一种实干精神，有这么一种清晰的发展思路，山西的特色农业一定会闯出一片新天地。”
有深刻新闻思想和情趣的作品，最能得到编辑的共鸣，所以稿件见报时“编者按”写道：“时下在农村，常听到这样的感叹：农民不好当了，土地不好种了，不知种啥能发财，不知咋种多赚钱。农民的困惑和忧虑，正是政府要研究解决的。调整农村产业结构迫在眉睫，寻求增收途径势在必行。山西省吃透省情选准路，以特色农业为突破口，引导农民调结构，闯市场，奔富路，取得了成效。山西的经验和做法值得学习和借鉴。”
从头条通讯稿的丰富展现，到“编者按”语的拍案击节，山西发展特色农业的报道，达到了相当高的峰头。稿件见报后，在山西全省引起不小轰动。分管副省长范堆相当天打来电话表示致谢，而后又专门写来感谢信，他在信中说：“……你来山西时间不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深入基层，调查研究，准确把握山西农业和农村经济脉搏，写出这样有深度的文章，我作为一个分管农业的政府工作人员，向你深表感谢。”
正是因为特色农业报道准备得实在，采访细致而又深入，积累了大量报道素材，记录了许多有用的线索，也沉淀了对山西人民的深厚情感。在采访中我接触到许许多多山西干部群众，看到许许多多的黄土高原别样风情，激起了做好特色农业相关报道的持久动能，以后又接连发表了山西种植业、养殖业、加工业和各种专业化典型报道，比如《山西农大服务三晋创佳绩》（见2001年7月24日人民日报头版）的消息报道，就是那次深入采访特色农业发展的新闻副产品。在消息的导语中，我感慨地说道：“到山西农村采访，无论是太行山、吕梁山，还是晋中大平原，到处可以听到老百姓对山西农业大学由衷地称赞。山西农大立足三晋，服务三晋，到田间选题，送科技下乡，走出了一条出成果、出人才、出效益，也出教材的新路。”
（三）
你看，充分的准备，深入的采访，鲜活的事例，动人的情趣，既能够感动记者，也能够感动编辑，更能够感动读者。准备充足，收获颇丰。情感加深，情趣浓郁。苦在其中，更乐在其中。对山西的认知正是在一次又一次走访、品味中日益加深。在此之前的那次特色农业新闻发布会，已经让我小有触动，那次小小的试笔，可以说已经给此次头条报道打下了鲜亮底色，也算是一个大行动前的预热，一出大戏的序幕，同样渗透着对山西的深厚情谊。
那次省里召开的特色农业工程启动新闻发布会，跟其他新闻发布会一样，去了不少记者，又溜走了不少记者，许多记者拿了材料走人，回去随手编写一下通稿了事。我是既然参会就能坐得住的主，一贯主张一边听会，还要一边不停地记。因为刚到山西的缘故，会上我不光用心听用心记，还好奇而又细致地观察着现场。我发现此次会议与其他新闻发布会不大一样，于是就把这种不一样的感觉作为报道的切口，以《特殊的新闻发布会》（见2001年3月5日人民日报要闻版）为题，写了篇颇有读头的现场短新闻，后来还得了报社好新闻奖。
特写文字不长，全文照录如下：
3月2日上午，太原市水利大厦会议厅里热闹非凡。全省特色农业工程启动新闻发布会在这里开出了“特色”：
特色之一：农民比干部多，搞加工、营销的比农民多，以往唱主角的新闻记者今天没当上主角。
特色之二：专家讲得比干部多，部门领导讲得比省领导多，以往只作规划的省计委成了发布新闻的主角。
特色之三：掌声给专家的多，特色农业展品摆的比发的材料多，向专家和厂家询问的农民成了主角。
省计委副主任李枝荣讲了发展优质杂粮、优质水果、草食畜牧业和蔬菜四大主导性特色农业后，省领导请农科院院长重点介绍几项主产品的技术问题。当讲到黑小麦项目时，省领导提议：“请中国黑小麦之父上台。”
身材瘦小的山西省农科院作物遗传研究所小麦育种专家孙善澄走上主席台，省委副书记刘泽民把位子让出来说：“这位子应该给专家坐。”台下为此响起热烈掌声。
专家讲话不一般。孙善澄说：“黑小麦蛋白质高，富含多种微量元素，能够吃出健康，吃出长寿，吃出聪明，吃出苗条，市场前景非常看好。”台上台下响起一阵又一阵笑声和掌声。孙善澄走下台来，走到黑小麦等特色农业产品展台前，争相询问的人群围了一层又一层……
看似短小的一篇新闻特写，是不是给人一种随手拈来的感觉？其实不然，这里面也深含着有准备和有情趣的问题。那时候记者边听边记边观察就是准备，如果照着会议通稿去编，不光没什么味道，也根本见不了报。再说情趣，特写中的每一句话都含有细节，含有不同寻常的趣味，即使对话也各有不同，体现了山西人特有的幽默风趣。就像人说，过了山海关，人人都是赵本山，这到了山西地，也会想到阎老醯（这个醯就是醋，山西人爱喝醋，又因阎锡山是山西人故得其名）的诙谐和俏皮。此次发布会的精彩亮相，让我在黄土高原上落地生根，也为两个月后的头条报道作了厚厚铺垫。
更为可喜的是，这个有特色的“特写”和头条报道都得到了一位山西人的赞赏，他就是原在人民日报山西记者站工作，后任人民日报秘书长、副总编，2015年底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台长的阎晓明。他先是写了篇短评为《特殊的新闻发布会》叫好，接着又为《开拓农民增收新渠道——山西发展特色农业巡礼》写了篇高水平的业务评论文章，称通讯从事实中提炼观点，反过来以观点布局全文，有感受，有见闻，有见解，言之有物，入情入理，很有读头。
另一位山西人、时任人民日报副总编的梁衡也对该报道给予很高评价，他批示说：“此稿发表，对新上任的刘杰同志在山西打开局面，是一个很好的支持，已经在当地造成小小的轰动。”时任总编辑许中田郑重批示：“一篇报道，多方叫好，实属不易。关键在于深入下去，认真调查，掌握第一手材料，才能写出好东西。”
沉下去，搞调查，抓住第一手材料，是写出好东西的关键。而要抓到第一手材料，必须有采访的准备，包括情感准备。对一个地方没有感情，是很难充满激情地去作准备的，就是准备了也会不深不透，不会迸发出新意。采访前的准备花时间，费脑筋，需要实实在在下点笨工夫。与紧张而又辛苦的采访活动相比较，这种挖空心思的准备，其实一点也不轻松，或许还要更枯燥艰苦。愿不愿花力气去做，能不能沉下心来，是对一个记者耐力的检验，也是对记者在新闻事业方面执著程度的考量。
采访前的准备可以是查阅资料，可以是列出提纲，也可以是画出路线图，或者如本文所说的手绘地图，在这些方面准备得越充分越好，越充分越有利。不怕用不到，就怕想不到。然而，更重要的在于沉下去，到生活深处“捉活鱼”。任何准备都不能替代“走基层”。生动的事例在基层，鲜活的报道在基层，作品的情趣也在基层。记者只有始终坚持深入刻苦的采访，写出的报道才会生动具体，真实感人，写出的人物才会各有特色，绝不雷同，写出的典型才会栩栩如生，历久弥新。许多中外著名记者在有准备和有情趣上做出足够努力，他们应当是我们永远学习的榜样。
（作者系安徽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特聘教授、人民日报高级记者）
责任编辑：杨芳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