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才是我们希望的，我们不要冲突”

    作为记者，经历重大事件是荣幸，报道事件的真相是责任。只有前往现场才能解开疑云。

    若开邦位于缅甸西部，与孟加拉国接壤。主要生活着两大族群：信奉佛教的若开族，占2/3弱；信奉伊斯兰教的罗兴亚人，占1/3强。在英国殖民时期埋下的矛盾种子，让这两大族群长期不和。2017年8月25日，若开邦30多处警察局和哨所遭到恐怖分子袭击，造成80多人死亡，数十万人流离失所。媒体报道中难民的悲惨处境令世界震惊，执政一年半的缅甸全国民主联盟（民盟）政府遭遇一场最为严重的危机。

    9月5日到亚太中心分社赴任后，我就着手策划前往若开邦采访，以报道当地真实情况，并采写缅甸政府所受压力以及发展中缅关系建议等稿件。前往冲突中心地带——孟都，成为揭开真相的最佳选择。

    19日，缅甸国务资政昂山素季在首都内比都发表以“政府为民族和解与和平所做努力”为主题的讲话。这是她首次就全球关注的罗兴亚人道主义危机发表公开电视演说。在90多位外国使节和400多名各国记者的关注下，昂山素季的讲话在缅甸国内外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反响。西方舆论批评昂山素季没有关注罗兴亚人的人道灾难。但在缅甸，大部分民众支持政府打击恐怖主义的努力。我马上从泰国曼谷飞赴缅甸首都内比都。

    真相如何？一直吸引着我。作为记者，能身处历史重大事件是荣幸，报道事件的真相更是责任，而只有前往若开邦才能解开疑云。

    我联系缅甸宣传部，沟通赴若开邦采访事宜。由于在国际社会承受巨大压力，缅方表示欢迎国际媒体前往若开邦采访。一同申请的中国媒体跃跃欲试，但很快，两家媒体打了退堂鼓，另有一家媒体表示仅去若开邦首府实兑采访，不去孟都，因为“当地局势动荡，有安全威胁”。

    9月21日，我乘飞机抵达实兑，几位移民局警察要求登记记者的护照信息，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张照片，是缅甸政府通缉的参与8月25日恐怖袭击的嫌疑犯。移民局官员告诉记者：“每天出入实兑机场的外国人有10人左右，大多是国际组织的救援人员，来采访的记者很少，所有人员都要登记，以发现来自敏感国家和地区的人员。”

    实兑离若开邦冲突的中心地区孟都和布迪当只有100多公里，市区内到处可见闪着警灯的警车，重要建筑前是全副武装的警察。缅甸卫生与体育部一位官员提醒记者：“如果你一个人去罗兴亚人聚居区，安全问题就只能靠拜佛了。”      

    22日凌晨5时，记者从实兑码头乘包租的快艇前往布迪当，130多公里的水路走了两个小时，而普通客船至少要5个小时。江面上偶尔能看到从布迪当方向开来的木船，船上坐满了人、堆着锅碗瓢盆，基本上是从孟都、布迪当逃离的村民。

    快艇到布迪当码头时，我看到联合国难民署的牌子。码头上有缅方警察局，港口内停着几艘警方快艇，远处江面上还有一艘海军舰艇。热闹的集市让布迪当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不过，就在我离开不久，当地一座清真寺发生爆炸。按照缅甸国防军总司令的说法，是罗兴亚武装分子埋了“自制地雷”。

    穿过布迪当镇，沿盘山公路前往孟都，30多公里的道路颠簸了近一个小时。一路上，可见缅甸警方在山冈和桥头搭建的哨所。开车的司机说，8月25日袭击后的第二天，他驾驶汽车在这条路上遇到简易炸弹，前轮胎被彻底炸毁。

    进入孟都，道路两边被烧毁的村庄越来越多，既有罗兴亚人的村庄，也有若开族、印度裔的村庄。不少当地人用竹子搭建的棚屋被烧得一干二净，地面上只剩下乌黑的木炭。少数砖瓦房屋也只剩下断壁残垣。街上不时经过的军人和警察提醒大家这里是每天晚上6时到次日晨6时实行宵禁的危险地区。

    在孟都、布迪当以及实兑等地，我采访了缅甸政府官员、正常生活的罗兴亚人村庄、若开族村庄以及罗兴亚人难民营、若开族难民营和印度裔难民营，与罗兴亚人、若开族、印度裔都进行了交流。

    在孟都芮沙难民营和实兑德各披难民营，都有上万罗兴亚人。记者看到，大大小小的孩子衣衫褴褛，难民住的竹棚内，除了锅碗瓢盆外，几乎没有什么物件。在这里居住的钦貌拉告诉记者：“大米是政府提供的，但不够吃，孩子们只能配点红薯和玉米。”在芮沙难民营教书的朱巴利干有个缅文名字“芒绍圭”，但他与其他民族的人来往并不多。谈起罗兴亚人与若开族的对立，他无奈地说：“和平才是我们希望的，我们不要冲突。”

    除罗兴亚人避难所外，当地还有若开族、印度裔等族群的难民点。若开族主要居住在寺庙中，印度裔人住在学校内。每个难民安置点都有四五百人，居住条件差，几十人挤在一起，在炎热的季节里十分难熬。难民睡在草席上，卫生条件差、物资缺乏，迫切需要援助。问及为什么来到难民营，一位印度裔村民告诉记者：8月25日深夜，10多名蒙面人闯入她家中，挥舞着长刀和棍棒，恶狠狠地说：“若不离开，就别想活！”她希望这样的一幕再也不要发生。

    若开邦问题不仅包含人权问题，还有身份认定、民族矛盾、宗教矛盾、边境管控、外部干涉和国际干预等问题。在采访中，我明显感受到，平时若开族和罗兴亚族很少接触，宗教信仰和民族问题引起的隔阂短时期内很难消融。昂山素季在19日的讲话中表示，“为什么这些穆斯林要逃离缅甸”“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几个为什么”似乎透露出民盟政府对若开问题的束手无策。

    长期在孟都工作的孟都县副县长吴耶突对记者表示，重要的是建立民族互信，同时发展经济，提高该地区教育水平，让包括罗兴亚人在内的所有居民都有工作，都能自力更生，才能减少冲突，友好相处。

    采访到下午1点，我饥肠辘辘，才想起来从早上出发，水米未进。但由于孟都下午6点宵禁，宣传部官员一直催促两点必须前往布迪洞和实兑。离开前，记者来到一座寺庙，里面传出朗朗的读书声，200多名学生正在上课，他们都是附近被烧毁村庄的若开族孩子。虽然刚刚经历了动乱，但他们的校服依然整洁干净，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一位名叫丹丹兑的学生说：“虽然没有了教室，但学习知识不能耽误，将来我要用知识发展国家。只有和平，国家才能发展，缅甸的各个种族就能和睦相处。”

    与西方媒体聚焦若开村庄浓浓的火光相比，留在我眼中和笔下的更多是难民营里玩石子游戏儿童的天真无邪，摆西瓜小摊中年妇女的沉静微笑，还有坐摩托上学孩子脸上的喜悦。

    （作者系人民日报社亚太中心分社记者）

    责任编辑：冷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