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听美国总统的国情咨文

    接受审查与安检, 听总统做秀、看议员起哄；一边鼓掌如仪，另一边却嘲声四起，同一篇演说，截然不同的反响。现场聆听美国总统一年一度的国情咨文演讲，是驻站期间独特而有趣的经历。

    1月30日，特朗普发表他的首份国情咨文。由于超级大国的地位及其世界性影响，白宫的国情咨文往往举世关注，成为舆论爆炒的热点。因为特立独行的作派，特朗普的“国情咨文”更加引人瞩目。

    这让我想起了驻美期间现场听取小布什和奥巴马总统发表国情咨文时的亲身经历。

    国情咨文的英文表述为“STATE OF THE UNION ADDRESS”，直译应为“联邦状况报告”。美国是个联邦制国家，总统每年初发表一次国情咨文是其建国以来的一大传统。究其主要内容，一是列举一年来执政的种种成果，二是提出未来一年的行政纲领与重点。同时，这也是总统做秀和两党展示立场的舞台，所以颇有看头。

    国情咨文的由来

    其实，所谓国情咨文按当初的本意，是要求行政首长，即总统要不时地向国会就“联邦状况”提供资讯，以便让国会议员（后来包括美国公众）了解当前的国家状况及问题，并提供解决办法或立法建议。一开始并不定期，一般是总统亲到国会做口头报告。美国民主之父杰弗逊出任第三任总统后，认为这有模仿英国君主到议会向臣民训话之嫌，于是一改旧俗，摒弃了其仪式性场面，改为不时向国会传递一纸简短平实的书面报告。这一传统延续到上世纪初，1913年被威尔逊总统打破。20年代末有了广播，40年代末有了电视以后，国情咨文就逐渐演变为政客们争取人心的重要宣传手段，谁都不想错过这个自我炫耀的机会与舞台，罗斯福利用电台传播他的“炉边谈话”，约翰逊则开始占据电视的黄金时段。

    近几十年，美国总统的国情咨文越来越远离其初衷，场面越搞越大，调子也越唱越高，并形成一定的程式：一是罗列自己任内取得的辉煌成就；二是要引述几句国父名言为自己的政策追根溯源，最好还要有格言与警句为其增辉，如“最可怕的是害怕本身”之类，几乎引成了咨文中的俗套；三是往往会请出时政所需的英烈人物或家庭壮门面，如邀请战死者家属出席等。人们清楚地记得，布什在2002年的咨文中提出了有名的“邪恶轴心”概念；2003年咨文又言之凿凿地指控萨达姆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正因此，在布什发表年度国情咨文之前，舆论对这一官场做秀口诛笔伐，不少人要求取消这一专为总统自我表彰而设的讲坛，以免白白地浪费人们的宝贵时间。

    经历审查与安检

    国会大厦的座位有限，记者名额仅90人，数以千计的国内外记者争夺，可见其难。我首次出席的是2006年2月4日小布什总统的国情咨文演讲。

    2005年年底，我就向国会提交了申请，几周后国会新闻官通知说已获批准，原因么，据她说是对本人的对美报道进行了了解，结论是虽对美国政策多有批评，但还算客观。这让记者想起，2003年伊拉克战争爆发，我在人民日报和人民网上连发了20多篇评论，引起美国政府的注意，其驻华新闻参赞约请本人喝咖啡。见面时（报经时任社长王晨批准）他拿出本人评论的剪报，说：我们很关注人民日报，认真读你的评论。你的评论好尖锐，但总体还算客观；至于公正性，评论太偏于反战立场，对美国政府的开战理由则未能给予充分转述。最后他表示：当然，美国主张新闻自由，我们无意也无权干预你们的报道，算是随便聊天吧。

    当晚的演讲原定晚7时开始，但要求记者务必于晚6时前入场。本人早于6时就到了位于国会大厦南翼的众议院门前。只见离大门百米外的马路入口处停着几辆警车，五六位警察守在那里，里边的草地上早已停满了各大电视台的转播车和记者工作的帐篷。尽管本人走向大厦时胸前没有佩戴出入证，可并无人阻拦。到门口时才有警察走上前来，记者出示国会出入证件后，也就挥手放行了。国会内警察很多，多是青年黑人，青一色的黑色警服。腰上一边是手枪、一边是步话机，三三两两地聊天。如往常来国会一样，既无安检，也不搜身，记者就直接上了位于三楼的记者俱乐部。一位新闻官对照了名字，发给一张蓝色卡片证，上面印着记者席第44号，并说：演讲要推迟到9时才举行，记者8时半前要从此间进场。

    还有两个多小时。于是，本人就在议会大厦的走廊和大厅中转悠。国会大厦在19世纪始建时规模并不大，只有中间这一个部分是原始的；而头上的大圆屋顶和两个侧翼都是后来扩建的。看完了，记者便从位于北端的参议院一翼走出来，转到国会前面的正门。那里停着几辆消防车，有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黑人士兵在那里走动，看见记者后便端着冲锋枪过来盘问为何进入禁区。出示证件后，他们也就不再干涉，任由记者漫步。再走到众议院门前时，见警察和士兵明显增多，四周道路全被封锁。有两位女警察拿着探雷器伸到进院车辆的底盘下扫描，极其认真。记者又到国会大厦后面的国会图书馆和最高法院绕了一圈。7时刚过，记者回来想重新进入众议院的大门，却被士兵拦在马路外，被告之此门封闭，须到马路对面众议员专属办公楼安检后，再从地下通道进入国会大厦。由于安检排队人多，前前后后折腾了近一个小时，记者才重新来到三楼的记者俱乐部。这时各路记者已挤作一团等在那里了。8时，电视机开始播放录相——国会警务处长讲解遇有毒气攻击或恐怖爆炸时，如何戴防毒面具，如何有序撤离等等。这才让人有了草木皆兵之感。

    总统做秀，议员起哄

    8时半，新闻官打开了门，记者们按座位号顺序入场。原来国会记者俱乐部就位于众议院大厅主席台的上方。我的座位在四排记者席的第二排正中位置。还要再等半个小时，于是记者开始打量起这个大厅。

    虽然国会大厦几经扩建，但众议院大厅并不太大。一层坐435位众议员差不多就满了，100位参议员前来与会时，便要在第一排的前面再加上活动座椅。记者数了一下：固定座位只有8排；前面又放了两排活动座椅，总共是10排座位。二层是来宾席，总共也就是四排座位，绕墙一周大概能坐五六百人。因此，大厅总共也就能容纳千余人，要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真不是易事。大厅呈量角器形：直线这边下面是主席台，而头上便是记者席。本人的席位正好位于主持人副总统切尼的头顶上方部位。大厅的顶部为一水池形，中间是一只展翅飞鹰，这似乎正是美国好战的写照。

    记者发现，我们进来时，众议员多已入座。二楼的来宾席也已坐满。大厅里只有前两排的活动座椅还空着。约8时50分，不知何处传出三声拍木板的声音，接着原本昏暗的灯光转亮，司仪高声宣布：副总统切尼带参议员入场。只见一层大厅后面正中的大门打开，切尼最先步入，左边（共和党人）有些人鼓掌，也有个别人上前握手，气氛并不热烈。所以，他很快便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了。而其他参议员则多同两边座位上的众议员握手寒暄，走得极慢。希拉里一身灰色西服套装，运动员式短发拢在耳后，领口处露出粉红衬衣和金项链，仍然是那么的精明利落。她边走边停下来打招呼，右边（民主党人）上前同她握手的人很多，相谈甚欢，因此她走得很慢。约8时55分，又是木板三响，这次宣布的是第一夫人劳拉?布什入场，只见大家纷纷起立鼓掌并望向二楼左侧，记者这时才发现，她是从二层左侧入场，然后就坐在那里第一排中间位置。她穿着淡粉色套装，仍然是大家闺秀的温婉风范。她的左边坐着一位黑人男青年，右面则是一位头包蓝色围巾的穆斯林少妇。

    约9时整，又是三响，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罗伯茨带着三位大法官入场，其中一位是黑人，他们身着黑色法官长袍，坐在前排活动椅右侧。再三响，宣布内阁成员入场，带头的是国务卿赖斯，其后依次是财政部长斯诺，防长拉姆斯菲尔德，司法部长冈萨雷斯，商务部长古铁雷斯和劳工部长赵小兰等。赖斯穿淡黄色套裙，一副潇洒干练的职业女性形象；赵小兰穿着红色上衣配黑色西裤，笑容可掬，给人以亲切温馨之感。同她俩握手的人很多。但只有左边（共和党）个别人同拉姆斯菲尔德握手，与希拉里相比，拉氏和切尼两人颇显尴尬。内阁的这班人马由赖斯带头依次坐在前排活动椅左侧。

    同一篇演说，不同反响

    9时8分，最后三响，宣布总统入场，全场起立鼓掌。小布什总统也是从后面正中大门走向主席台的。黑西装，白衬衫，蓝色领带，还是那副有些顽皮的笑容，热情地同两旁的议员握手并短暂交谈。约9时12分，布什开始演讲。我注意到这篇国情咨文似乎与以往颇有不同。前五次国情咨文，布什多用断句及短句，语气斩钉截铁，干脆而果决，近乎于战斗宣言。而此次则语调低沉，又因读速太快而有些含混不清。

    从内容上说，也有点出人意料：一是少了对民主自由的高谈阔论。人们记得在上一篇国情咨文中，布什曾大谈要在全世界推翻暴政，要将民主传播到世界的每个角落，“自由”一词（FREEDOM 和LIBERTY）出现多达52次之多。让“伊拉克成为民主样板”“辐射整个中东”的言谈极少听到了，“邪恶轴心”一词也消失了，重新代之以“失败国家”。对伊朗虽有某些严词指责，但没再提“制裁”及“不排除军事选项”之类的威胁性字眼。单边主义色彩似大为淡化，反而说要联合盟友与朋友形成统一战线来应对核威胁。究其背景是伊拉克乱局仍不乐观，反战正成为舆论主流。与一年前相比，布什已明显处于守势，只有辩护的份，少了可以吹嘘的资本。他辩白似地说“事后诸葛亮并不明智”，还虚心地表示，他愿意听取并采纳反对者提出的建议。少了咄咄逼人和锋芒毕露，而多了些平实、谦卑和有话好好说的商量语气。

    不过，民主党的议员们却很少为其所动。当坐在左半边的共和党人起立鼓掌时，右边的民主党议员却往往报之以嘘声和嘲笑。如，当布什总统列举在伊拉克取得的种种进展时，共和党人鼓掌欢呼；而民主党人多是沉默以对；当布什要求国会将“爱国者法案”延长时，共和党不少人起立鼓掌，而民主党人置若罔闻；当布什为自己下令窃听公民电话和电邮辩解时，共和党人这边鼓掌如仪，而民主党那侧却是嘲声四起。当布什提到，他去年的社会保障提案未获国会通过时，民主党一边反而是一片掌声和喝彩之声。当布什大谈减税带来的种种好处，要求国会将减税永久化时，民主党人更是一片不屑之声。

    一边听讲话，一边翻阅入场时发到手里的讲稿，记者发现，在总共14页的讲稿中，对外政策竟然占了近7页，而其中多是为伊战作辩解。这说明，布什总统认识到伊战将是决定他历史地位的最重大事件。

    布什的演讲持续了50多分钟。结束后，他便走下讲台，又同议员们握手交谈，有几位还拿出本子请他签名。10时10分，布什总统走出后面大门，又是三声木板响。此时，记者们开始离席，但仍被阻挡在俱乐部里不准出门，又等了约一刻多钟才放行。

    从众议院大门出来时，我发现约两公里长的联邦大道两侧都是蓝光闪闪的警车，道路中间则是数十辆列队整齐的警察摩托队，根本见不到普通行人和车辆。找不到出租车，记者只好往更远处走，一直步行了三个街区，才遇到一辆车。但是，在穿越联邦大道尽头时，仍然被警车拦住，为官员和议员回家的车让路。又等了近半个小时才准许通行。回到站里已过午夜12点，记者立即打开电脑写稿。这是一个不眠之夜，也是一次难得经历。其后，我又两次应邀出席国情咨文演说现场，分别是2008年1月28日小布什总统的最后一次，2009年2月24日奥巴马总统的首次，情况多少有些类似，也都及时发回了相关的述评。

    （作者系人民日报社报驻美国分社原首席记者）

    责任编辑：冷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