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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复制每一位新总统上台，中美关系都要经历一番重新调适。一般来说，他们在竞选时对华强硬，为的是抨击前任，以捞取选票。一旦入主白宫，开始面对美中关系这一现实，新总统就不得不调整政策，使双方关系逐渐回归正常化，并在曲折中拓展前行。中国记者极少能进入白宫采访美国总统，那么这次采访是如何进行的，小布什在采访中又说了些什么呢？
特朗普上台后，中美关系再度引人瞩目，这不禁让记者回忆起小布什总统的对华政策。他甫一上台即高调宣称要“协防台湾”，其后又发生了两国军机南海相撞事件，致使中美关系滑至低谷。然而，其后两国关系却持续改善，在他的第二任期，用他在接受笔者采访时的评价已是“美中关系的最好时期”。
白宫采访缘起
采访总统的设想始于2008年6月。当时，北京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奥运会开幕式，小布什表露出席开幕式意愿后即引起国会反华势力和右翼舆论的反对，他承受着极大压力。而他是否出席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也将影响到其他西方国家元首的决定，因此全球瞩目。有鉴于此，本人与新华社华盛顿分社社长葛相文、上海文汇报华盛顿分社社长朱幸福一起商议能否对小布什作一次采访，助推一下。于是，我们三人共同起草了一份中国驻美记者联合采访总统的申请，由人民日报、新华社等13家中国驻华盛顿新闻机构的首席记者联合署名后发给了白宫新闻办公室。
采访申请发出后并未立即得到答复，直到三周后的7月18日，笔者接到了美国国务院外国记者中心东亚区新闻联络官斯泰西女士的电邮。邮件中说，她被授权代表白宫，向笔者发出采访总统的邀请，并说，采访将以“媒体圆桌会”的方式进行，拟邀请亚洲4位文字记者参加，其中两位来自中国，一位来自韩国《朝鲜日报》，另一位则来自泰国《曼谷邮报》。邮件中说，如果接受邀请，请提供下述信息：记者简历；护照号码及有效日期；3个可能提出的问题。不过，采访预计进行30分钟，4位记者每人只限提2个问题。
笔者想当然地以为，另一名中国记者必是新华社的葛社长。后来得知，此次白宫并未邀请新华社参与采访。这很出乎意料。新华社通过中国驻美使馆与美国国务院沟通，并向白宫做工作。最终，白宫批准新华社葛社长参加，但仅限列席旁听，不能参与采访提问；新华社也要在采访结束24小时之后，即在报纸付印后才能发稿。
7月28日，斯泰西发来第二封邮件：采访定于7月30日下午1时进行，为时30分钟；但记者须于12时前到达白宫西北门，届时将由白宫新闻处官员引领进入白宫；电邮提醒笔者和韩国《朝鲜日报》驻华盛顿首席记者崔宇哲带好驾照、护照和新闻中心记者证；提醒专程从海外飞来采访的泰国《曼谷邮报》副总编和香港《南华早报》资深记者（新西兰籍洋人）带上护照等身份证件。笔者这才知道，另一位来自中国的记者，原来是指这位新西兰人。
进白宫听吹风会
我们提前一刻钟就到达了。按铃后，进入铁栏门，在传达室的窗口递入驾照。工作人员只在电脑上稍加核对，便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张绿色通行卡，让我们进入安检室。一位名叫苏珊的高个子黑发姑娘已经在等候我们。另外4位记者也到了，多出的一位是韩国通讯社的记者，也是被批准前来列席旁听的。
我们正在想这一个小时的等待将如何度过时，苏珊将我们带到了白宫西侧与白宫相连的新闻发布厅。她说，你们不妨先听听白宫新闻发言人佩里诺的吹风会。其实，此前笔者也曾多次来过这里：只要记者提前申请，一般总会获得批准，届时也是通过安检，由专人带领入场。但如果想加入白宫记者团，那就得每天必到，要连续出席三个月，方可申领到正式入门证。白宫吹风会都是每天中午1时前后开始，正是吃饭午休时间，又多无重大新闻可报，交通也不便利，所以我们和新华社都没有申请白宫的常年入门证，只在有重要活动时，临时申请。
白宫的这个新闻发布厅，以中国的标准看可就太小家子气了，前后只有7排，每排也只有7个座位；座位后面和讲台一侧排布着各大电视台的摄像机；很多记者只能站在两旁的过道上。几年前这里还曾破败不堪，竟然会有老鼠和蟑螂出没。小布什总统拨款重新装修了一下，看上去比以前顺眼多了。
12时30分每天例行的吹风会开始。发言人佩里诺说，今天上午布什总统呼吁国会的民主党人不要阻碍在美国东西海岸的大陆架上和阿拉斯加州进行油气勘探和开采；明天，布什将前往西弗吉尼亚，宣传政府大力发展太阳能、风能和核能等清洁能源的主张。她与记者们的问答也多是围绕能源问题展开的。当天没有大的新闻事件，所以第二天《华盛顿邮报》国际版头条通栏新闻是《布什总统因接受中国官方媒体的采访而受到来自右派的责难》。
罗斯福会议厅里的采访
吹风会于1时许结束后，苏珊引领我们从佩里诺出入的新闻厅侧门进入白宫正楼。笔者此前曾去过白宫的东翼，那是白宫最大的，也是装饰最为精美的仪式厅，笔者曾在那里参加过第一夫人劳拉·布什的公益活动。白宫西翼的第二层则是布什一家的生活区，其下面一层的两侧是几间不大的办公室，人很少，都开门办公，有人对记者道“Hello”。走不远我们就来到了约百来平米的罗斯福会议厅。厅的中间是一张长条桌；两面各7把皮椅。记者席一侧的桌上排列着写有记者名字的折纸。笔者正好是中间位置。左手是《南华早报》的记者，右手是《曼谷邮报》和《朝鲜日报》的记者。葛相文和韩国通讯社的记者则被安排坐在了我们后方靠墙的沙发上。
落座后，工作人员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水。我开始打量起这间会议厅，其装饰极为简朴：左手边是壁炉，上面是一台镶着铜边的座钟，再上面悬一幅油画——田野上，一个农民模样的人骑着马，在向远处观望，笔者猜想有可能是老罗斯福总统在自己的农场上巡视吧。右手靠墙是一组巨大的立柜。记者前后的墙上也各挂着一农村风光的油画和两块铜板人头像。
约1时18分，小布什总统带着新闻发言人佩里诺和亚洲事务助理等官员走了进来，一边说“你好吗”，一边同桌前4位记者一一握手。布什坐中间，与笔者正好面对面，仅一桌之隔。他首先介绍了自己这次亚洲之行的日程。他说，到韩国和泰国都是外交活动，比较单纯。到中国则有点儿“公私兼顾”的意思：妹妹将陪同父亲老布什前去；弟弟也会去北京观摩；而他则偕夫人劳拉和女儿一同前往。记者插话说，“那不是家庭要在北京大团聚了”，引得全场大笑，气氛随之轻松活跃起来。
记者知道，小布什是顶住压力做出出席北京奥运开幕式的决定的，于是就说：“你反对将奥运会政治化的立场深受中国人民的赞赏，不知你有何信息和祝愿想向中国人民传递？”
小布什总统听后笑了，他说：“我非常期待这次访问，而且有些兴奋。全世界的选手共聚北京同场竞技的气氛将是一个令中国人民感到自豪的时刻。我的信息是，我个人和美国尊重中国人民，尊重你们的历史，尊重你们的传统，应邀参加奥运会，我很荣幸。我的理由是，通过出席奥运会，对中国人民表示尊重，中国政府对我将会更加信任，这样我们可以共同应对机遇和问题。”
他接着说：“我决定将奥运与政治脱钩。我深信我们有很多时间和场合来谈政治。”他表示，他是一个健身族，喜欢运动。他说：“我将为各国奥运代表团力争尽量多拿奖牌的努力所吸引。”他要观看美中篮球赛，他说：“这将是一场非常有趣的比赛，我敢说现场会很热闹……伟大的姚明——他为我家乡火箭队效力——我希望届时他脚伤能够痊愈了……这将使这场比赛成为非常有趣的比赛。”布什还提到几年前在北京由中国奥运自行车手陪同骑山地车的事。他表示希望能有机会在举行奥运自行车赛的赛车道上再骑一骑山地车，好有一番亲身体验。此外，他还想访问不同的赛场。当记者问他是否担心北京的空气污染时，他说，只要中国人能呼吸，他当然也没问题。大家都笑了。
记者提到，就在采访前一天，布什的多位内阁部长出席中国驻美新使馆的开馆仪式，请他对他任期中的中美关系做个评价。
他说：“我政府内阁官员出席中国驻美使馆新馆开馆仪式，具有特别意义。但我要告诉你，我将要在北京出席美国驻华使馆新馆的开幕仪式，这不是很有趣吗？两个新使馆在同一年开馆，很明显，这是为了庆祝一对非常重要的（外交）关系建立30周年……我们彼此在对方首都开放新使馆，而且这两个新使馆都非常棒。这里的中国使馆由贝聿铭设计，虽然我不知道美国驻华使馆由谁设计，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使馆，它们标志着两国关系的重要性。”
记者立即插话说，中美关系现在确实处于最好时期，但美国正在大选，不论下届政府是由共和党还是民主党执政，总统对未来的美中关系有何预期与展望呢？
布什笑着说：这可是你的第3个问题了。好吧，关于今后６个月事情将会怎样，我唯一能有把握告诉你的是——（我得做最后的）冲刺（大笑）。我们的关系正在越来越交织在一起。正如你所知道的，我们的经济关系非常错综复杂，在某种程度上相互依赖。我可以向你预言的是，无论谁接替我，其政策将是既与中国积极接触，同时也不断重申我们对人类自由的信仰。
当香港《南华早报》记者问美国是把中国视为战略竞争者还是伙伴国时，布什答道：我认为，在我们向前展望时，我会视双边关系为一种复杂关系，这里有机遇，也有挑战。所以要以非此即彼的方式来表述双边关系是很难的。我告诉你：作为一位美国总统，他不但需要跟中国搞好关系，也需要跟该地区搞好关系。我不认为外交政策是零合，而应当被视为是在添加。我担心的是，美国已经变得孤立和奉行保护主义。我经常这么说。保护主义对我们自身的经济是不好的，对世界经济是不好的。
韩国《朝鲜日报》问的是韩日间关于竹岛的纠纷问题。《曼谷邮报》记者问的是美国的亚洲外交。
时针指到2时零8分，布什总统站起来再次同记者们握手：“谢谢你们，伙计们，但愿你们的采访是愉快的。”采访共进行了50分钟，远超出了预定的半个小时。
一周后，记者意外地收到了白宫寄来的两张照片，在小布什总统单独同笔者握手的照片上有他的亲笔签名。另一张则是集体采访照。
采访后感言
美国这个超级大国架子很大，中国记者要进入白宫采访总统是件极不容易的事，笔者之所以能够得到这次采访机会，据美国国务院人士后来向笔者透露，主要有两个原因：
第一，尽管进入了网络时代，但美国政府认为人民日报仍然是中国最具权威性的媒体，它仍比其他媒体更多地受到中国领导人、各国官方和民间研究机构的关注，因此，布什总统希望通过人民日报这一权威媒体向中国领导层和中国人民表达善意。
第二，美国国务院一直通过其驻华使馆关注并研究中国媒体对美国的报道，他们认为，人民日报对美国的报道、分析与评论比较客观。
如果说在此次采访中笔者有什么体会的话，那就是在与外国领导人面对面地采访时，不必太过拘谨，要落落大方；提问题要灵活巧妙，不必僵硬刻板，不要照本宣科念事先准备好的条子。比如布什在出席奥运开幕式的问题上一直遭到舆论的强烈反对，因此不宜单刀直入要他表态赞赏。记者提问时首先强调说，这是一次全世界的体育盛事，中国人民很重视，只问他愿意向中国人民传递什么信息，并对他说，他的非政治化立场在中国受到赞赏。接着记者还问他和夫人喜欢并将要观看什么比赛项目等。这样提问本身就避免了将问题政治化和中国化；同时也引发了他的兴趣。因此在访谈中举重若轻，见机行事也是很重要的。既然引发了布什的谈兴，于是笔者就不失时机提出了第3个问题：要他预言下一任新总统的对华政策。他的回答应该说既巧妙而又不失准确，正如他前面所说，美中关系非常重要，这是谁都无法忽略与回避的；但另一方面，中美两国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不同，而美国这个超级大国一直念念不忘地要向中国和世界推广它的“民主自由价值观”，时不时地对中国指手画脚仍然是在所难免的，不管是民主党人上台还是共和党人执政，两国关系都只能在磕磕绊绊中前行。
（作者系人民日报美国分社原社长）
责任编辑：武艳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