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战线》概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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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主播的中国缘

——埃德温·马尔访谈录

● 本刊记者 杨芳秀 《 新闻战线 》(

    花甲之年来到中国,西方媒体称他背叛自己和国家

    记者:马尔先生,首先恭喜您在摘得中国政府授予外国专家的最高奖项——“友谊奖”并被评为“新中国60年最有影响力的海外专家”后,于去年年底荣膺“最美央视人”称号。之前的荣誉是在外国人中产生,而这一次,则是在央视众多员工中评选产生,说明您真正融入了中国。

    埃德温·马尔:是的。我很荣幸能获得这一奖项,这说明我已经成为中国的一分子。你知道,中央电视台的员工数以千计,在英语频道工作这么多年,并不太知道其他频道的人,很多都没有见过。通过这次颁奖,我认识了他们,并知道他们比我付出的多得多,有的甚至冒着生命的危险完成工作。与他们相比,我做得还很不够。

    记者:您谦虚了。刚来中国时您已是花甲之年,如今,在中国的电视荧屏上向世界播报中国已达12年,风雨无阻。要知道,绝大多数人在您这个年龄是退休在家,颐养天年呢。电视播音,尤其是直播,不但考验脑力而且考验体力,对一位老人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呵。

    埃德温·马尔:来中国是我想都没想过的,以前我的妻子有来中国旅行的计划,我都拒绝同行。在她去世后,一天下午,我从收音机里得知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在招聘播音指导,于是立马写了一封邮件。我收到了肯定的回复,不久后就来到了北京。当时只想换个环境调节一下心情,没想央视的英语新闻频道总监让我做配音培训,还打算让我做出镜主播。我很意外,很多同事也吃惊。因为那时还没有外国人在中国的电视荧屏上做过主播,我考虑了一段时间后,同意了。于是我成了当时7点黄金时段的新闻节目《WORLD WIDE WATCH》的主播。

    记者:为了陪伴生病的妻子,您辞去了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的主持工作,之后几乎没有在荧屏上出现过。在央视第一次上镜,与您最后的主持生涯间隔了好几年,还记得播出时的情景吗?

    埃德温·马尔:是的,我记得所有细节。那是2003年,第一次做节目直播。我很紧张,心跳得特别快。当我念稿子时,不确定一些中国的名字怎么读,把“波”读成了“包”。读完第一段,我耳机里出现导播给我的提示:“你非常专业,但有两个地方的中文发音不太准确。”于是我立马改正了。

    第一次播音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这给了我信心。英语频道的人非常热情、友善,使我很快融入了工作。我努力学习中文的拼音,但不幸的是,到现在还是说不好。从2006年开始,播音风格就放开了些,在开头用中文说“你好”,结尾说“再见”。到现在为止,我仍这么做。

    记者:您成为央视英语新闻频道的首位洋面孔播音员,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响。有国外媒体称您背叛了自己,背叛了国家,在中国主办的电视上充当传声筒。听到这一评价时,您是什么感受?

    埃德温·马尔:当时有美国和澳大利亚的许多媒体,包括《洛杉矶时报》,总是问我同样的问题:是否背叛自己和国家?我的回答是:“我的任务就是播报新闻,在有可能的时候做些评论,是公正客观的。”中国同事也偶尔问我,如果在你们国家,这条新闻怎么报道?我觉得做新闻在哪儿都一样,尊重事实即可。那些媒体的质疑没有意义。现在很多国家,比如半岛电视台、俄罗斯电视台等,都请一些别国的主持人;国际上不少知名主持人在其他国家的荧屏上工作,已成为常态。只是那时不像现在这样开放。

    有个小鬼一直躲在麦克风里,随时随地会跳出来

    记者:您觉得中国与澳大利亚之间的媒体差异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

    埃德温·马尔:两国的媒体在内容生产上是差不多的。只不过,中国所有媒体都做商业广告,而澳大利亚分商业化媒体与公共媒体,有的可以做商业广告,而我所供职的澳大利亚广播公司则完全由国家资助。在中国,广播和电视是完全独立生产,而在澳大利亚,广播和电视是合一的,我那时的工作状态是给广播上一天班,再给电视上一天班,这种状态持续了几十年。但现在的广播和电视也是分开制作。

    我刚来时,中国媒体使用很多国际上不会使用的词,比如,“祖国”、“台湾省”等等,这些都是很中式的表达,国际受众听着可能会觉得别扭。但现在的报道手法也相应地国际化了。

    英语新闻频道这些年变化很大,2003年我刚来时,直播很少,滚动播出的新闻即使重播也少有改编,少有海外的记者、编辑。这些年频道扩张很快,聘请了很多海外报道员,从世界各地发来报道。

    记者:在播音主持风格方面,中国与澳大利亚两国的理念有哪些显著不同?

    埃德温·马尔:以前的澳大利亚播音界,都是非常正经严肃的,既不随便动肢体,也不开玩笑,非常正经。但后来慢慢变得轻松随意了,可以顺其自然加入一些动作,有利于气氛活跃的元素都可以被运用。

    我在澳大利亚时,喜欢在主持中加一些搞笑内容。我主持了8年的天气预报,有一次,一个男孩给我寄来一根宣传他们演出用的棍子,问我是否可以用来指气象图,犹豫再三后,我采用了,并对观众如实解释。没想后来全国各地观众都给我寄来了各种不同的棍子,有高尔夫球杆、棒球杆,还有其它各种棍子。我每次使用前都做一介绍,观众竟然对节目很是期待。一群中国艺术家,送给我一根刻着龙形图案的冰雕棍,非常精美,我只能戴着手套握着它,主持时冰不断融化,最后变成一摊水。我把用过的棍子收集了起来,有几百上千根,去过澳大利亚各地做展览,我还去现场解说。

    我现在的风格,是比较严肃的。在中国做新闻播音,很难加入搞笑元素,但我还是尽量寻找能使节目轻松的机会。比如,中秋节我在结尾时边品月饼边聊相关的话题,营造一种轻松的氛围。2015年春节前,接到一个澳大利亚华裔的电话,她说每天看我主持的节目,之前在央视工作过两年,名字叫Jenny,7年前回到了澳大利亚。正好大年初一有一条新闻,是有关澳大利亚啤酒的,我把它放到最后。播完新闻后,我调侃说:在澳大利亚有一个在央视工作过的叫Jenny的观众,正在看这个节目,我用普通话结束这次节目:“再见了”(音与名字相近,一语双关)。她立马打来电话,说棒极了。

    记者:您说过这样的话:“有个小鬼一直躲在麦克风里,随时随地会跳出来,大闹一场”。为何这么讲?碰到“小鬼”闹事时,您一般采用哪些技巧来化解危机?

    埃德温·马尔:在主持直播时,可能随时面临突发事件,需要灵活的应变能力与较好的体力支撑。但做新闻的人,往往喜欢突发新闻的挑战,因为有发挥的空间。我碰到不少突发新闻,如日本海啸等等。播报突发事件,需要智慧处理,比如在直播煤矿爆炸事件时,不知有多少人伤亡,但能从现场的一些声音,如“14个、15个”等做出判断,总结出当时大概的人数。这需要非常细心的观察及敏锐的感知力。

    直播突发事件,有时需要重复播出之前的内容,信息还是那些信息,但不能重复讲,得另找角度来说,组织力很重要。现场还得仔细把握文字与画面的逻辑,有的稿件写的是这个先出场,那个后出场,可当画面出来时,会发现现场并不是这样的,这时需要随机应变,不能完全背台本。

    记者:您现在一天要播音多长时间?

    埃德温·马尔:一天做5个时段的新闻,逢整点主持半个小时,有时是连续播出90分钟。中间休息时,得为接下来的节目做准备,或对一些同事做播音指导。主持澳大利亚广播公司的天气预报时,就只管7点的节目。

    记者:工作量真不小!年纪越大,劳动强度也越大。您的精力如何得到保证?

    埃德温·马尔:呵呵,这没有关系,虽然工作压力较大,但我能承受。这比无事可干要强得多。因为一旦进入主播台,就得全神贯注地倾听所有的声音,并迅速做出判断与反应。好在已经习惯了,所以也不觉得特别累。我经常锻炼身体,喜欢在北京人流车流拥挤、随时可能面临危险的路上骑自行车,这样能让我保持快速反应的能力。

    从《找不着北》到《找得着北》,中国成了第二故乡

    记者:您来中国后写了两本书:《找不着北》和《找得着北》,内容丰富、观察细腻、风格诙谐。做电视的人往往节奏很快,而且聚光灯容易使人浮躁。能讲讲这两本书的相关故事吗?

    埃德温·马尔:我有一个习惯,把有趣的事情记录在小纸条上,并写上日期装在一个小盒子里。写这本书花了两年多时间,断断续续的。有时一天写半页就写不下去了,有时一天能写上好几页。我走过很多地方,如满洲里、厦门、上海、西安、哈尔滨等,刚来北京时各种见闻都写下来了。我很享受一个人旅行的冒险感觉。我有3个儿女、5个孙子,他们虽然很想念我,但知道我在中国很快乐,就都很支持我。

    当时出版社要走了初稿,因有更急的书要出,延迟了一年多,于是我就不断地进行补充和修改,希望书中所写在出版后都是比较新鲜的内容。比如那时有马航飞机失联事件,刚刚更新完,第二架飞机又出事了。这一年中发生了很多突发新闻,我都补充了进来,使书的内容更加丰富。

    记者:读了您这两本书,感觉您在中国的生活特别丰富多彩,广泛地体验了社情民俗。您还接受过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的7次接见。这些接见,是否给您留下一些深刻的印象?

    埃德温·马尔:中国人都很友善,我认识了很多中国朋友,还认了一个干儿子,经常去他们家。与中国领导人之间,也有一些接触。记得获得友谊奖的第二天,在人民大会堂,时任总理温家宝与获奖者一一握手,当他走到我身边时,我用中文说“你好”,他回以英文“NICE TO MEET YOU”。我对总理说:“我喜欢你的微笑”,总理回报以更大的笑容。后来在春节团拜会上,与温总理又见了几次面。与副总理马凯见面的事儿挺有趣,他见到我时说:“我与你一个姓,都姓马。”我还与李克强总理见过面,他是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人。

    记者:可以说,您的一生都献给了媒体。想与年轻的中国新闻从业者分享哪些感悟?

    埃德温·马尔:我从小在新西兰长大,那时没有电视,我喜欢听广播。高中毕业后,在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的几家报社做过记者、编辑。但我的梦想是从事广播电视主持播音方面的工作。我对自己很有信心,于是广泛研听电台电视台的节目,之后反复模仿,而且决心很坚定。为了提升自己的专业水准,我还去学校学习了两年。后来终于如愿加入ABC工作。

    作为记者,要尽量使自己具有宽广的视野、敏锐的思维,尽量国际化地处理问题,多学习国外的经验,看其他记者是怎么做的。多听多看,勤思考哪些做得好,哪些做得不好,原因是什么。听多了,看多了,就会知道标准是什么。

洋主播的中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