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的新闻性大致可以归纳为现实性与时代性:现实性指紧贴当下社会生活的前沿,时代性指把握整个时代的精神气质。副刊的任务就是在“现象群”中选择新颖的题材与视角,分析社会生活与时代精神。与新闻版一样,副刊的新闻性是“追新”。只不过新闻是对事件、人物的客观报道,大多是对一人一事一地的报道;副刊则可以由个别现象生发开去,审视新的社会现象、社会思潮以及未来走势,它观照的是社会生活的整体。
思想性是副刊新闻性的一个层面。文艺性指文艺副刊的作品具有形式的审美特征,与内容的新闻特质并行不悖。
时代强调新闻维度
大众一方面求新求变,一方面又为新变带来的问题所困扰。新闻成为日常生活的中心要素。大众希望从新闻中了解社会动态,寻找解决问题的路径,借他人的类似经验纾解自己的焦虑。如果副刊以消闲为主功能,就与大众的最大需求脱节。党报副刊应以新闻性与大众合拍,甚至超前一步,发现问题、研究问题,为读者释疑解惑。
新媒体大发展时代也要求副刊凸显其新闻性。借助信息技术与互联网,新媒体快速传播新闻,将时效性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同时以链接的方式极大地拓展新闻对相关事实的覆盖面。但量的优势——快速与宽幅,恰恰意味着质的劣势——深度缺失:局限于孤立、表面的新闻事实和浅层次信息,没有时间挖掘其背后的社会意义。因此,一些党报尝试以深度报道抗衡新媒体。深度报道是从新闻事件生发开去,研究普遍的社会生活,与副刊的新闻性追求殊途同归。党报若以深度立报,副刊可以助新闻版一臂之力。同时,深度报道有很强的选择性,新闻事实本身必须兼具重大新闻价值和社会价值,能够由点及面、由表及里地反映社会生活,在缺乏这样的新闻事实时,副刊可以有效地弥补新闻版的不足。
副刊追求新闻性,应当从内容到形式到作者都锐意求新。
以新题材体现现实性。现代化进程意味着工业化、城市化、技术对社会的控制、消费主义、流动与开放、社会的原子化等等,以及回归自然与传统的反向潮流,这些应该成为副刊高度关注的对象。
以新观念体现时代性。现代化首先是观念的创新、选择与传播,例如生活常识的科学化、文化的人性化、理性主义的发展、个人价值的张扬等等。观念的批判与创新,既有对旧观念的扬弃,也有对新观念的质疑,这些应当成为副刊的精神立足点。
提高随笔的占比,以适应纷繁的新题材。目前,文艺副刊主要采用散文和随笔两种体裁。散文文艺性较强,或叙事或抒情或议论,文风前后一贯,比较工整,对题材有一定的选择性。随笔则更机动,一篇之内变化多端,对题材的包容度更高。
寻找新作者——业余写手。副刊的传统主力是专业作家。今天,文学的边缘化与作协体制的保护,令不少专业作家远离时代前沿,缺乏生活,观念老套,与副刊的新闻性追求方凿圆枘。业余写手则是受到社会急剧变化的刺激有感而发,文章素材新鲜、观点新锐,恰恰符合副刊的新闻性要求。
新华日报的“追新”实践
多年来,新华日报以深度立报,其文艺副刊《新潮》自觉追求新闻性,成绩显著,不仅在江苏省好新闻评比中年年获一等奖,而且受到读者的广泛好评,最常听到的评价是“确实‘新潮’,名副其实”。
题材新。《新潮》每周一期,每期登5~6篇文章,其中有3篇以上,通常包括头条,都是新题材。《座机还用吗》,大意是座机连接着家,象征确定性和安定感;手机不与具体时空相关联,而且频繁更换号码,暗示不确定性与漂泊感;座机式微、手机流行引发的惆怅,显示了传统社群解体、个体自由豁然展开所造成的不适。《消失的强度》,表达30年来流行音乐的情感强度不断消减的怅惋。曾经,流行歌曲吟咏爱情与梦想,词曲天真而强烈。消费主义瓦解了诗意人生与艺术,梦想与爱情不再是人生主题,流行歌曲因此失去情感和力量的源泉。《文化表情》提出,《舌尖上的中国1》与《泰囧》是两个代表性文化事件,共同喻示了国人物质生活的精致化与精神生活的失衡。经过物质匮乏时期的困窘、经济大发展时期的铺张,国人开始领略中国生活的精细与优雅,美食成为西风东渐后人们认同本土文化的强大推手。在精神层面,国人却被多重问题所困扰:力争上游而为上升不足苦恼,厌倦成功这个单一价值标准却没能建立起新的价值体系。
观念新。《新潮》头条以思考性文章为主,核心就是新观念。《追寻美好生活》分析中产阶级的两难困境与人生观的嬗变。曾经,他们相信美好生活源自持久劳作、延迟满足,得到的却是生活的重压与平庸;他们转而向往及时享乐与自我实现,又唯恐成为失败者,最后只能骑墙:既赞美平淡又相信梦想。如是,美好生活总是遥不可及。
《青年的特质》提出,“青年”的要义是自我意识与独立意识觉醒,是憧憬理想、释放潜能、推动社会变革。今天人们只关注“青年”的年龄划分,热衷于为子女安排一切,扼杀了青年的精神,造成社会“老化”。《自由时光》的大意是在传统社会,老人率先垂范,为家庭奉献,缺少个人自由。社会进入转型期,老人的自由仍不像青年人的自由那样受到尊重,但核心家庭取代大家庭,老人获得个人空间,受崇尚年轻的文化流风影响,使老人也开始追求自我,享受荣格所说童年后第二段自由时光。《健康而美好的人》将中国文化史上的名士分为两类,一类批判现实,一类赞美世俗生活,由于近现代的历史悲情,前者拥有崇高地位,后者被视为纨绔子弟。其实,两者同样重要,后者让中国文化与日常生活变得华美可爱。
形式新。以随笔为主,大大拓展了反映社会生活的广度。《腹肌是心灵的窗户》由美国健身教父Jack的身世,谈到他以健身应对工业化后普遍富裕对生活方式的负面影响;谈到他将新教伦理的刻苦精神融入健身运动,发明极端体育;再谈到知识经济崛起,高科技的弄潮儿以职业创新与冒险精神发展极端体育,砥砺自我,健身升华为美国文化。《上大学划算吗》从美国20年来提倡知识经济,提高全民接受高等教育的比例,人才结构倒金字塔化,体力与脑力劳动者收入持平,谈到无论中美,上大学仍是社会的重要上升通道;再谈到高等教育培养终身学习的能力与习惯,是技术大爆炸时代人的立身之本。《饮食禁忌》从古代饮食禁忌的种种起源,包括《旧约》禁止贪食的诫命,谈到后世的饕餮者将一些动物吃到濒临灭绝;再谈到今天新的饮食习惯:“人造”的有害食物已突破传统的禁忌,人们对此既恐惧又习以为常。《我们能看见什么》从伦勃朗作品中看不见的想象空间,谈到科技极大地扩展了人类的视野;再谈到视频时代令人目迷五色,“看”与心灵、意志以及自我确认失联,从而“视而不见”,补救之道是通过内省保持人的主体性。
作者新。《新潮》以业余写手为主力,新人辈出,新风扑面。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文学成为思想解放与现代化的先声,作家成为社会的代言人。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知青文学反思新中国重大历史事件、抨击封建文化与国民性;改革文学反映市场化初期的社会阵痛;“寻根”文学以“现代意识”重估民族传统;“现代派小说”、“先锋小说”从哲学的高度揭示现代社会中人的“非理性”与“荒诞”。十年后,这批作家纷纷过了创作鼎盛期,但仍立于时代潮头,恰好适合为副刊写稿,《新潮》因此兴起名家热。与此同时,社会重心转向经济领域,文学的宣传功能逐渐消退。
进入新世纪后,“文学越来越成为一种奢侈品,成为有闲阶层和精神贵族的消费品”,“大众文化成为工商社会的主流”(格非语),曾经是时代先锋的老一辈作家,“不太关心外面的喧嚣,只和自己的心灵对话,有点自我幽闭”(万方语) ,文坛也不再群星闪烁。而博客的出现催生了全民写作,有史以来第一次,中国社会即时、直接、全面、多元地出现在大众的笔下。
业余写手中的佼佼者,往往受过良好教育,年轻,敏锐,富有激情,乐意尝试新事物,文章不落言筌,洋溢着时代气息,能够与《新潮》良性共振。不过,由于业余性,很多人的写作是昙花一现,编辑需要不断寻找新血,平均每年新增作者二十多位,并对有潜力者着意培养,使之成为《新潮》的长期作者。
(作者单位:新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