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都没觉得这是一种艰难或者辛苦,相反,作为媒体人,能够亲身经历每一个让人感动的故事,这是我比别人的偏得。”
记者:首先恭喜您两度获得“金话筒奖”,在观看“金话筒奖”颁奖典礼时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都被一幅画面打动了:在您接受颁奖的时候,80多岁的张奶奶向您献花,以表达对您帮她找到失散70年的妹妹的感激之情。虽然台上只有寥寥数语,但幕后寻亲的过程肯定不同寻常吧?
白瑞:其实,都有编剧看好张奶奶的故事了,因为实在太具戏剧性。张奶奶除了知道自己的妹妹小名叫阿玲,8个月大的时候送给了一个金姓的大户人家之外,再没有其他关于妹妹的信息。我接到张奶奶要寻找失散70年的妹妹的来信后,当天下午在节目直播时就安排播出了。她说:“我妹妹从小就抱养给了别人,但在我13岁的时候,我跟6岁的妹妹曾经度过了一个夜晚,当初我并不知道她是我的亲妹妹,我特别恨我自己为什么没好好地看看我的妹妹,她是我的亲妹妹啊!”节目播出后,互动效果特别好,大家都唏嘘感叹。我觉得这就是一个节目主持人和作品的感染力:你能不能感同身受听众的每一点苦难,用心体会她的每一点诉求,体察她的每一点情绪以及心理变化。但整整两个小时的直播节目没有接到任何线索。广播的致命弱点就是稍纵即逝。所以当天晚上,我在自己微博上发布了张奶奶完整的故事,很幸运,终于有了一些线索。张奶奶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就算是这样,我们一起到了浦东的芦潮港、江苏的江阴、常州等等地方,开始了差不多持续一个月时间的“寻亲之旅”,因为阿玲养父母家的佣人对主人特别忠心耿耿,并不泄露金家的讯息,在这期间我又做了大量的调解工作,打了无数通电话。后来还将电话打到了香港,最后在美国找到了阿玲。在广播里呈现的只是张奶奶找妹妹这一段,以及最后找到了妹妹,但背后整个艰辛的过程只有我和张奶奶知道。
记者: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得偿所愿!除了《张奶奶找到了失散70年的妹妹》,您的其他作品《救助自杀女小孟》《一根小小的吸氧管》《救助脑瘫患儿老马一家》等等都引起了一定的反响,听您的节目,不难发现,当遇到弱势群体时,您的小宇宙就会爆发,每一次都倾尽全力直至困难最终解决,跟其他主持人比,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辛苦?
白瑞:我从来都没觉得这是一种艰难或者辛苦,相反,作为媒体工作者,能够亲身经历每一个让人感动的故事,这是我比别人的偏得。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多高大上的关于理想、职业操守的理论,有时候想:我们每一个人怎么能让生命、心灵充盈起来?其实就是从本心出发,就像对张奶奶,她的那封信真的让我放不下,后来都是发自内心的一点一点地抽丝剥茧帮她寻找。在她打退堂鼓的时候,鼓励她,一点一点地让她坚持下来,最后呈现出这么完美的一幕。
记者:周国平说过一句话,生命的意义在于内心的充实。从本心出发,做最真实、简单的自己是一切快乐的源泉。您是全国跨台获得两次“金话筒奖”的第一人。第二次评奖评委会用一个更加严苛的标准去审视您,继2008年以一篇轰动当地的报道《直播布控抓“逃逸”》荣获“金话筒奖”之后,能够再次获奖,您觉得自身优势在哪里?
白瑞:第一个“金话筒奖”,我评了两年才拿到。我认为“金话筒奖”最看重的就是主持人对一档节目的把控能力。2012年是丰收年,《直通990》集中出现了40多件广播精品。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这些作品如果不评“金话筒奖”真是太可惜了,就像《一根小小的吸氧管》,它简直就是为了“金话筒奖”而生的。当“金话筒奖”评审的通知下来之后,我把自己关在小小的录音间里,开始重听自己的作品。有时候觉得所有的艺术真的是遗憾的艺术,如果让我重来一遍,这个地方我应该让听众表达的更完整一点,因为刚好听众要说一句特别出彩的话时,我的声音把他的盖过了。或者这个地方我应该更给力,我应该评论,我的声音又去哪儿了?当我将表填好送给集团总编室的那一刻,我就对自己说,管它评上评不上,我的“金话筒”之路已经走完了,所有的收获已经在我的心里。因为在半个月内我听了40多件作品,我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走,这个就是“金话筒”评奖的意义。当然后面喜讯传来,我觉得这是生命的另一番惊喜。
“标识清晰,不去模仿别人,我觉得这是主持人安身立命之本,如果大家千篇一律,流水线生产,那就失去了独特感和存在感,失去了原本应有的价值。”
记者:一档节目想要做出属于自己的温度,主持人的作用不言而喻。毫不夸张地说,主持人是节目的灵魂,是一档节目最重要的支撑。
白瑞:我常跟年轻主持人说,要多找找听众对你关注度不高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某句话让听众觉得很冷,没有温度。尤其是做广播节目主持人,与电视主持人不同。也许我本身是一个内向的人,但是在出镜的时候,我可以表现得很外向。但是对于广播节目是行不通的,因为长时段呆在话筒前,没有办法隐藏自己的真性情。如果说广播是一个产品,那节目中的主持人绝对是关键,他对一个节目的成败占了很大的比重。
记者:的确如此,就像真人秀一样,当你大时段地暴露在镜头前的时候,最真实的自己必会显露无遗。喜爱您的听众对您的评价最多的也是真诚、真实、真挚。
白瑞:标识清晰,不去模仿别人,我觉得这是主持人安身立命之本,如果大家千篇一律,流水线生产,那就失去了独特感和存在感,失去了原本应有的价值,相应地也就失去了优势。刚到上海时,我的这种风格是否会被上海市民接受,我还挺忐忑的。上海人、东北人的性格千差万别,那个时候有人跟我说:“白瑞,你想在上海当好主持人,你一定得适应上海,必须做出改变!”从那时起我决定做“上海白瑞”,连我微博的名字都叫“上海白瑞”。直播中我刻意发发嗲,处理事情委婉,更多时候是话到嘴边留半句,不敢表明自己观点,努力讨好听众。三个月下来,不但没有好的反馈,甚至有质疑声。我当时非常郁闷,觉得自己努力成为听众喜欢的人,努力地接近听众,为什么听众还是不喜欢我呢?我多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就是在有困惑的时候,就一头扎进书堆,寻求答案。于是我开始漫无目的地阅读,直到我看到叔本华《人生的智慧》里的一句话,顿时豁然开朗,“不要刻意去讨好别人,会让对方不舒服,就连狗都受不了你对它太好,要勇于做真实的自己。”读到这句话是在一个失眠的深夜,看完书,我竟然一觉睡了10个小时。之后,我在直播中慢慢放开,观察听众反应。为了获得更多真实的反馈,我给我的节目建立了一个群,其中的成员有给我提过意见的听众,有我的邻居,有社区帮我找的居民代表,有研究主持艺术的学者,有广播专家,甚至有我家楼下收废品的,因为他是外乡人的代表……有近50位听众,隔段时间我就会给他们打电话,听取他们这一阶段对我的意见。我发现,慢慢在直播中真实表达,勇于做自己,反而得到了好的效果,于是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一直到后来,直播中完全是真实的白瑞。
记者:书真正称得上良师益友,在茫然无措之时,一句短短的话都有可能为你指明方向,大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您离开《直通990》后,又来到了东广新闻台,总觉得播报新闻并不适合您,您现在是否也在寻求适合自己的节目?对自己未来的节目有什么预期?
白瑞:我在寻求也在等待一档属于白瑞的节目,能够跟听众聊天、交流的互动类节目。都市人的生活快节奏,来自各个方面的压力真的特别大,所以人的心理相对也比较脆弱。尤其是现在社会高度发达,人们接受的都是快餐文化,比较而言,慢慢地滋养心灵的东西少了。因此,我想做一档能将解决大家困惑与梳理家庭矛盾二者相结合的栏目。我们广播电台已经开始启动新一轮的整合,把所有的频率都集中在一起,我也在积极地策划准备,包括我的自媒体,我的听友群,我的新媒体融合。我今年43岁,有着丰富的生活阅历、很好的阅读量,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会有更适合我并真正属于我的节目。
“其实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哪怕它看似卑微。每一种生活都需要被重视,哪怕它看起来一地鸡毛,不堪入目。”
记者:您出身于教师家庭,又是师范大学毕业,按照正常的轨迹,您似乎更应该成为一名教师。
白瑞:我真的是误打误撞进入了这个行当,迅速地成长起来,迅速地得到了领导和听众的认可。当初选择师范大学中文系,就是因为父母希望我将来也能做一位老师。等到我在一所高中实习的时候,很多学生说我的声音好听,让他们不能溜号。那时候我20岁,第一次知道原来我是一个声音挺好听的人。1993年我大学毕业,当时90年代对俄边贸特别发达,所以我也一直想到俄罗斯留学。但是有时候命运来不及按照你自己的思路走,你可能随着它一路走来,发现其实不错。像现在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广播,如果有来生,还希望继续做广播,因为真的很迷恋话筒。我觉得自己现在的所有幸福感,都是从话筒中获得的。刚到上海,我的计划就是想到一所大学当老师,但当我要跟一所高校签约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这不就是要离开话筒了么。当时特别难过,好像话筒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一辈子都要跟它牵绊在一起,永远不分开,最后我放弃了跟学校的签约。之后在世博会之前,上海电台缺人手,我就得到机会来到了上海电台。
记者:2009年,您来到上海广播电台,上海听众是出了名的挑剔,在这么短的时间能赢得他们的喜爱,您背后肯定付出了很多心血吧?
白瑞:海德格尔有句话——人生就是学校。在上海的三年半,我体味着各种生活状态的酸甜苦辣。其实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哪怕它看似卑微。每一种生活都需要被重视,哪怕它看起来一地鸡毛,不堪入目。想要跟一座城市融合,了解一座城市,就要了解它的历史,了解这个地方民众性格的形成历程。所以我开始疯狂恶补关于上海的一切,常常泡在图书馆里,自费去上海社科院听课,我就是想要弄明白上海人的思维方式是怎么样的。我订阅了N多份报纸杂志,每当看到重要的内容,我都剪下来,现在剪的报纸资料有半人多高。现在我不仅能听懂上海话,我还会说上海话,听众们都说我是“上海政策的万宝全书”。但是做了多少功课,只有自己知道。每次录完节目,我都要全部重新听不止一遍,还会写直播日志,总结自己每期节目中的成功点、失败点,在下一次录节目之前,再翻看我的直播日志。
记者:真的很了不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大家只听到您在广播前侃侃而谈,无所不知,其实背后的付出也远非常人所能想象。那您是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被大家认可的?
白瑞:我记得是一个读报活动。有时候我们会在广播里说,明天哪位主持人要去哪个公园读报。等到我读报的那天,上海下着瓢泼大雨,大概早晨六点半,成百上千的人涌到和平公园,就是想看看白瑞到底是谁。就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作为一个新上海人,这个城市接纳了我,这个城市的百姓接纳了我。
其实我来上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的老公,有他工作的原因,也因为孩子上学,所以我现在经常跟我老公说,我挺感谢他把我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让我本来波澜不惊的生活有了新变化,让我在这座城市一点点地探索,一点点地发掘外面的世界,让我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能够被这座城市接纳的人。这整个过程好像是我生活中的另外一种生活。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记得在做《一个小小的吸氧管》时,短信平台上的一句话:“我也是一个外乡人,上海的压力特别大,有的时候好像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但是今天听了你们的节目让我又爱上了这座城市。”这条短信带给了我巨大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