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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周刊 2024年08月14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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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辨不清面貌的合照

《 人民周刊 》( 2024年08月14日   第 07 版)

    邓稼先(1924年6月25日—1986年7月29日),安徽怀宁人。核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1945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物理系。1948年赴美国普渡大学物理系留学,1950年获物理学博士学位,同年回国。在原子弹、氢弹研究中,他带领科研人员对原子弹的物理过程进行了大量模拟计算和分析,迈出了中国独立研究核武器的第一步。他领导完成了原子弹的理论方案,并参与指导核试验的爆轰模拟试验,组织领导了氢弹设计原理、选定技术途径的研究,并亲自参与了中国第一颗氢弹的研制与试验工作。他先后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四项国家科技进步奖特等奖、全国劳动模范称号,1999年被授予“两弹一星功勋奖章”。

    核试验容不得半点马虎,每一个环节都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但在20世纪70年代末的一次核试验中,事故出现了。飞机空投时核弹的降落伞没有打开,核弹从高空直接摔到了地上。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的倒计数之后,天空没有出现蘑菇云。

    核弹去哪里了?大家都很揪心。

    指挥部立即派出100多名防化兵,迅速赶往出事地点寻找事故痕迹。他们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来回搜寻,却始终没有发现核弹的残骸。但这是一件万万不能不了了之的事情。如果找不到核弹痕迹,发现不了事故原因,这个隐患就会长期存在,严重影响我国的核武器事业进程。

    消息传到指挥部,邓稼先决定亲自去找。试验基地现场指挥员陈彬立即拦住他说:“老邓,你不能去,你的命比我的值钱。”邓稼先仍坚持自己去,他平时对别人的安全非常关心,而偏偏把自己的健康和生死置之度外。这种拧脾气,似乎是从事核武器研究之后添的“毛病”,是他后来性格变化的一个侧面。

    时间不能再耽搁,邓稼先和二机部副部长赵敬璞坐上一辆吉普车,向戈壁深处驶去。在汽车上,邓稼先的脑子里在不停地思索:究竟是什么事故?有几种可能性?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他这时还不知道是因为降落伞没有打开导致核弹从飞机上直摔下来,并偏离预定的爆心处很远。他默默告诉自己一定得找到核弹,探明原因。

    车子在戈壁上疾驰,幸运的是他们较为顺利地找到了核弹。到了事故地区边缘,汽车缓缓停了下来。一下车,邓稼先坚决不让赵敬璞副部长和司机与他同行。最后,他更是着急地喊道:“你们站住!你们进去也没有用,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这是一句只说出一半的话。如果把这句话完整地说出来,应该是“没有必要去白白地做出牺牲”。而邓稼先认为自己是有必要的。

    这位50多岁的顶级核科学家勇敢地向着危险地区冲了上去。邓稼先把放射性元素——钚对人体的伤害忘得一干二净。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勇敢,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英雄行为,大概所有真正的英雄都是这样的。

    邓稼先和平时一样,只不过多了一份急切而焦虑的心情。他弯着腰一步一步地走在戈壁滩上,锐利的目光四处扫视,边走边找。终于,他在弹坑现场找到了一块碎弹片。邓稼先仔细查看,辨认出是一块金属钚,表明核心部件没有融化,由此判断没有发生核爆炸。他长舒了一口气,最担心的后果没有出现。但他的身体已经受到了较大剂量的核辐射伤害。

    “平安无事。”邓稼先走向吉普车见到赵敬璞说出了第一句话。他主动邀请赵敬璞与他合影留念,留下了这张辨不清面貌的两人站在戈壁滩上的纪念照,左边的高个子是“两弹元勋”邓稼先,右边这位是时任二机部副部长的赵敬璞。

    邓稼先在核武器研制工作中,从来没有主动邀请别人合影。这次他破例拍下这张纪念照,一定是他内心里有什么想法……

    作为一名核科学家,邓稼先十分清楚核辐射对人体的伤害,这是连现代医学都难以补救的。

    几天之后,邓稼先回到北京住进医院检查,检查结果表明,他的尿里有很强的放射性,白细胞内染色体已经呈粉末状,数量虽在正常范围,但白细胞的功能不好,肝脏也受损了。一位医生说了实话:“他几乎所有的化验指标都是不正常的。”但他只对妻子说了尿不正常。许鹿希火了,跺着脚埋怨他。

    按道理邓稼先应该到疗养院去,虽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对身体也是有很大好处的。可是他没有去,他离不开工作,直到逝世,他没有疗养过一天。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邓稼先一边顽强地和病痛做斗争,一边醉心于新一代核武器的研究。自从那次事故之后,他的身体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他衰老得很快,头发白了,工作疲劳也不易消除,但他仍争分夺秒地工作。1984年底,邓稼先成功指挥了我国第六个五年计划期间的最后一次核试验,这也是他一生中最后组织指挥的一次核试验。

    1985年,邓稼先因病情恶化于7月31日住进医院,8月10日做了清扫癌瘤手术。手术后的病理诊断是:“癌症属中期偏晚,已有淋巴结及周围组织转移。预后不良。”

    邓稼先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但他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他一直念叨着不能让别人把我们落得太远。在病房里,他和同志们反复商讨,并由邓稼先和于敏两人在1986年4月2日联合署名,写成了一份给中央的关于我国核武器发展的极为重要的建议书。建议书中详细列出了我国今后核武器发展的主要目标、具体途径和措施,这对我国追赶世界核大国的核武器技术先进水平产生了重要影响。

    老于、胡思得:

    陈常宜转告蒋部长的意见:①由我和老于签名上报为好,不要用院的名义上报。②要上报部一份。③此件事是十分重要的。所以上报时,望送科委、部各一份,同时也要给院一份。不过胡思得的草稿已送到科委。还要不要我和老于签名上报。但即便不需要再送科委,也要送部一份。

    …………

    我今天第一次打化疗,打完后,挺不舒服的。

    老邓  86.3.14

    (许鹿希注:此手迹的原件在胡思得同志处,是邓稼先1986年3月14日在301医院病房中,用铅笔写的。中间用黑点代替之处,为国防机密,略去)

    邓稼先用他的一生,向中华民族、向祖国献上了他的忠心。

    时间回到1958年8月的一天,这一天邓稼先接受研制核武器的国家使命。回到家,他用坚定而自信的语气对妻子许鹿希说:“我的生命就献给未来的工作了。做好了这件事,我这一生就过得很有意义,就是为它死了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