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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西北风

秦澍瑶 《 人民周刊 》(

    天一肃穆,大地便变得庄严起来,那些冰冷刺骨的风,悄无声息地在空气中游荡开来。门窗虽然关得严严实实,但风还是如老鼠般从屋檐下、门缝里挤了进来。狭小的屋子,桎梏的风根本展不开拳脚,即使它让瓮里的水临近冰点,让厨房变成了冰锅冷灶,但塞满了玉米秆、碎麦秸末的炕洞里却热火朝天,氤氲的热气让炕头滚烫滚烫的。炕洞里憋屈的烟火总想出去透透风,性急的烟跑到了火的前面,没想到刚从烟囱里露了个头,便被风撕了个粉碎,吓得后面的火乖乖地蜷缩在炕洞里。而烟还是前赴后继地往外跑,就像在黑漆漆的烟囱口插了一面旗,东摇西摆。

    我好奇地趴在门口看烟和风的较量。风一扬手让烟喷了我一脸,我忙吐着嘴里的烟,抹着眼泪。看着我一脸狼狈相,风哈哈大笑着远去。这讨厌的风,看我拿母亲的擀面杖打你。风不怕我的恐吓,依旧在空中得意忘形……

    听我嘟嘟囔囔,母亲大声地问:“你跟谁说话?”

    我不假思索地答:“跟风说话。”

    “这瓜娃,你跟风说啥呢?”母亲笑出了声。

    “风弄了我一脸的烟,刮得人直流眼泪……”我数落着风的罪状。

    “其实,这冬天的风也不是一无是处。它会冻死虫害、消灭病菌,将脏空气吹走。”母亲的话让我的心一下子释然了。

    “这叫什么风?”我问。

    “西北风。”忙着干活的母亲头也不抬地说。

    “为啥叫西北风?”我不解地问。

    “就是从西北西伯利亚来的风。”母亲漫不经心地说。

    “西伯利亚在哪里?”我追问。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母亲解释不清,“西伯利亚就在山那边的那边,反正是个很远的地方。”

    哦,原来这西北风是长途跋涉而来的。它们不远万里来到我们村,是帮助大家灭虫害、消除病菌的,那也是很辛苦吧。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对这西北风产生了好感,便睁大眼睛东张西望地搜寻起风的身影。

    空旷的田野里只有裸露的黄土和蒙头大睡的麦子,虫没了声音,草钻到了地下,树木瘦骨嶙峋,村庄一下子现了原形。瘦下来的村庄,天空只有巴掌大,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彩,鸟儿们都躲藏起来,一切都留给了西北风。那风不像春天的东风柔软,也不像夏天的南风清爽,而像一只难以驯服的野马,在大地上狂奔。它把小草踩枯,把树上最后一片树叶拽落,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考验着世间万物的意志力。那风越吹越狂,越吹越劲,犹如千军万马齐头并进。它们越过高山,跨过江河,穿过城市与村庄。在排山倒海的撞击声中发出狼嚎般的声音。那风掠过河面,涟漪出一河的冰冷,寒冽到极致便将河封了嘴。

    随着尖利的哨音,树狂魔乱舞起来,柴枝、纸片,以及轻浮的灰尘,在东倒西歪中被风玩得团团转。玩腻了,西北风也会将它们塞到角落里,留下一个清爽的天地。就这,西北风还不满意,在离去之时,还将雪请来,粉妆玉砌了整个大地,只为人间留一片洁白。

    我从童年找到了中年,一直都没有找到西北风的身影,而它的身形在我的心目中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大。“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南北朝诗人谢灵运,在《岁暮》中,听到的岂止是西北风的劲嚎,还有生命的催歌,那是人生的劲健旷朗。“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唐代诗人孟郊在《苦寒吟》中感慨清苦的人生,但内心的西北风却从未停止……西北风,像一名严厉的考官,带着几分苛刻,肃穆地审视着所有事物关于毅力的答卷,关于人生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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