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中的冬,来得有点慢。入冬以来,持续晴好,柔暖的阳光透过树木,斑驳地洒将下来,周边的景色在阳光中弥漫。道旁两排金黄的银杏像金色丝带缓缓延伸,银杏叶簌簌飘落,铺了一地的金黄,然而一些树木还是苍翠的青色,比如那冬青和樟树,目光里的深绿,和眼前的一片金黄,交相辉映。不想近些日子,寒风冷雨骤临,才感知倏忽入了冬,也应了“细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叶半青黄”的景。
冬,终也,万物收藏也。田间劳作结束,农作物收晒完毕,“粮入仓,菜入窖”,朔风始起,万物境藏。
寒塘萧瑟,寥落残败的荷,收敛了“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明艳和“莲叶何田田”的舒张,此时只剩下根根枯管,片片残叶,寒风轻摇。枯荷残叶,窸窸窣窣在诉说着夏日里的风韵。倘若来一场冷雨,倒也熨帖了李义山“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心境。历经风吹雨打的荷,枯萎了,残落了,却依然直立,有了铮铮铁骨,坚守着生命倔强的风骨,孕育着灼灼其华的气象。
远山空旷,高耸的乔木,抖落满树繁华,只剩枝枝杈杈在光影里交错,将自己枯瘦冷寂的树枝,指向苍穹,以风为笔,于苍茫大地上,挥斥质朴的遒劲。走近细看,枝条上已经渗出了一些比米粒还小的芽苞,裹在黑色的鞘壳里偷偷地窥出一点嫩绿或娇红,深深浅浅地蕴蓄着勃发的生机。
林间寂寥,光秃的枝头上没有了鸟语花香,动物们蜷缩起身子,潜藏起不羁,小心翼翼行走在逐渐成为冻土的大地中,没有了它们的跳跃、奔驰和欢叫,一切复归平静。像冬天冰封的河流,以另一种生命的姿态呈现,在大地上封藏、静默、沉淀。
乡村的冬日,大地迅速将残叶收归,地气清肃,日出而作的乡亲搁起农具,躲进屋内燃起炉子里熊熊的火焰,被寒意裹挟的日子依然热气腾腾,灶膛内跃动的火苗,映红了铜板蚀刻又写满丰收喜悦的面庞。
“小雪腌菜,大雪腌肉”“未曾过年,先肥屋檐”。到了此时,许多乡亲的门口、窗台都挂上了腊肉、腊鱼、香肠等,展示着家家户户的丰收年景。外婆做的腊肉,在方圆十几里数得上。大雪前后,外婆就会挑选上好的五花肉,洗净晾干抹盐,又将白酒、桂皮、八角、香叶等腌料浸泡五花肉,腌料水量不大,外婆用手揉搓均匀后放入密封罐内腌制几天,再拿出来悬挂风干,然后将她专熏腊菜的铁皮罐放在空旷处,点燃柏树枝、松花卷,撒上谷壳、花生壳、橘皮,熊熊火焰变成滚滚浓烟,再将摆放着一条条五花肉的篾筛支起在铁罐上熏将起来。几小时后,透明发亮、色泽鲜艳、黄里透红的腊肉出炉,不仅风味独特,而且韵味悠长,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温暖了整个冬天,深藏在记忆深处。
南方的冬天,一年中难得见几场雪。瑞雪兆丰年,再过些时日,雪就该如约而至了吧。到那时,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悄无声息地铺满整个大地,远山近树、小桥流水、大街小巷和田野乡间,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呈现在眼前,银装素裹里隐约藏着春的气息。雪野中,有深红浅红的山茶花苞,有淡黄馨香的蜡梅花瓣,俯下身去掬起一捧雪,你会发现雪地里嫩绿的小草,柔弱的茎叶奋力向上伸展,浅浅的根须铆着劲儿向下深扎,汲取着给养,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时机,盼着春哨的鸣响。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冬的蛰藏,是积蓄能量,是蓄势待发,看明年春暖花开,万物又各有各的忙碌,各奔各的希望了。